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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4-25 17:02 Yoya_yoya
[鬼故事] -形似小貓的幸福

1

  我之所以離開家、一個人過日子,純粹只是因為我想一個人獨處。我迫切地希望前往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陌生地方,孤獨地死去。念大學時我刻意選擇一家距離老家很遠的學校,就是基於這個理由。但這麼一來形同拋棄了自己出生的故鄉,讓我對父母親很過意不去。但是家裡兄弟姊妹那麼多,我想他們應該不會因失去一個沒什麼出息的兒子而感到心痛吧?

  為了開始過獨居生活,我得先找到一個住處。伯父名下有一棟老舊的房子,因此我決定跟伯父租這楝房子。三月的最後一個禮拜,我便和伯父兩人去瞧瞧那棟房子。

  之前我從來沒有跟伯父說過話。我坐在他開的車子上前往目的地,但是兩人之間的對話一直有一搭沒一搭的。理由不只是因為我們沒有共同的話題;主要是因為我沒有閒聊的天分,不是那種三兩下就可以跟任何人打成一片的人。

  “聽說一個月前有個大學生溺死在那座池塘里,好像是喝醉酒之後落水的。”伯父一邊開著車,一邊抬起下巴指指車窗外說道。

  樹群飛快地往後掠過,蒼鬱茂密的樹葉之問隱約可以看到一座巨大的水塘。池塘的水面映著灰暗陰靄的天空,給人一種缺少人煙、寂寥孤單的感覺。四周是一片綠意盎然的公園……

  “是嗎?”說完之後,我立刻後悔。

  我應該把驚訝表現得更誇張一點才對。伯父或許很期待看到我驚愕不已的表情吧。

  “看到有人死,你不會覺得驚訝嗎?”

  “嗯,晤……”

  到處都有人死呀!我哪可能會為了這個感到驚訝?

  伯父露出鬆了一口氣似的表情,但是當時我還沒發現到這個表情有什麼含意、

  之後拜我彷佛處理公事似的答話方式之賜,我銀伯父之問的對話並沒有再持續下去。或許是覺得我這個侄子太沒趣了吧?伯父一臉無趣地閉上了嘴,於是車內便籠罩在一股令人難以忍受的沉默里。這是一種不管經歷多少次都無法讓我習慣的狀況,但是我並不會覺得不舒服。反正我一直是個無法順利配合他人步調的傢伙。

  反正絞盡腦汁思索該怎麼和別人應對已經讓我感到很疲累了。夠了,今後就盡量減少和別人互動吧!就盡可能不出門,悄悄地一個人過日子吧!即使走在路上,我也盡量避免走在路的正中央。再也沒有比離群索居更讓人感到心安的事了。今後就一個人生活,每天拉起窗簾過日子吧!

  伯父名下的那楝房子是一楝木造二層樓建築,位於毫無特色的住宅區裡。和四周櫛比鱗次的民房相較之下,它就像褪色的相片一般老舊,搞不好只要輕輕一推,就會向另一頭歪倒。在房子四周繞上一圈,我發現不消幾分鐘就可以回到原點了。在這種環境裡,根本不必擔心會遇到什麼意料之外的事。房前有一個小巧而整齊的庭院,從殘留的痕跡上看得出最近還有人把這里當家庭菜園。房子旁邊有個水龍頭,上頭掛著盤成一圈的綠色水管。

  到屋裡一看,家具和生活用品是一應俱全,讓我十分驚訝。我原本想像這會是一間宛如空屋的房子,現在卻讓我有一種一腳踏進別人家裡的感覺。

  “這里之前有人住過嗎?”

  “我租給朋友的朋友住,那個人已經死了。但那個人沒什麼親人,所以也就沒有人前來接收家具……”

  伯父似乎不太想提起之前住在這裡的人。

  房子給人的印象就像不久前還有人在這裡過著普通的生活,現在卻突然間消失了一樣。老電影的月曆、用圖釘固定在牆上的海報、收放在架子上的餐具、書籍、錄音帶、貓形擺飾。前一個住戶的東西就這樣原封不動地全被保留了下來。

  “所有家具你都可以用,反正所有人已經不在了。”伯父說。

  前任住戶的臥室可能在二樓。那是一問坐北朝南的明亮房間,溫暖的陽光從拉開的窗簾中照射進來。一看到家具和物品擺設的樣子,我就知道之前的住戶是女性。而且很年輕。

  窗邊擺著盆栽,並沒有乾枯,也沒有積什麼灰塵,乾淨到彷彿每天有人來打掃似的,讓我感到十分突兀。

  我討厭陽光,所以便拉上窗簾,離開了這個房問。

  二樓的某個房間是暗房,裡頭有顯像液和定影劑。入口掛著一條又黑又厚的布幕,擋住空隙不讓光線射進來。醋酸的味道刺激著我的鼻子,害我差點沒打噴嚏。桌上有一台很大的相機。之前的住戶大概很喜歡拍照吧?竟然還自己沖洗相片,可見她投注了不少心力。我在周邊找了找,挖出一大堆相片。有風景照,也有類​​似紀念照之類的。拍攝的人物也各有不同,從老人到小孩都有。我想日後找個時間好好看看,便將這些相片放進我的手提袋裡。

  架上整齊地放著沖洗過的底片。底片分別收放在紙袋裡,用麥克筆標示著日期。我想打開工作桌的抽屜看看,但隨即又打消了念頭。那是因為把手上用小小的字寫著,“相紙”兩個字,萬一不小心曝光,就不能使用了。

  我走出暗房。發現剛進去過的南向房間又變得十分明亮。不知道為什麼。原本我已經拉上的窗簾,現在又打開了。是伯父拉開的吧?可是他一直在一樓呀。當時我下了一個推論:窗簾軌道一定是歪的。

  我在開學典禮前幾天搬進了那個家。我的行李只有一件,家具就用前一個住戶留下來的吧。

  我第一次聽到小貓的叫聲是在搬家那天。當時我正在起居室裡閒晃,聽到那聲音從院子的一角傳來。我原本以為是自己的心理因素使然,也沒多加理會,但是那隻貓不知什麼時候竟然登堂入室跑了進來。它悠哉得比我還像這房子的主人。那是一隻可以放在兩隻手掌上的嬌小白貓。當初來看房子時,它大概躲在什麼地方吧?看來可能是前任住戶所養的寵物,即使失去了主人,依然住在這楝房子裡。只見它一副理所當然地跑進屋內四處閒晃著。脖子上掛著的鈴鐺不時發出清澈的聲響。

  起初我不知該如何處理它,伯父並沒告訴我這楝房子還有這個贈品。我原本打算一個人過日子的,現在卻必須跟一隻小貓共同生活,這分明違反了我的原則。我想把它丟了,但後來又決定讓它留下。我坐在起居室裡,當小貓悠哉悠哉地從我眼前經過時,我就會不由自主地調整坐姿。

  當天住在隔壁的木野太太前來打招呼,把我搞得疲累不堪。她站在玄關,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並說了些應酬話。我得盡可能避免這類和附近鄰居的互動。

  她騎了一輛會坡出巨大聲響的腳踏車來。在幾十公尺外就听得到那金屬摩擦聲般的剎車聲……一開始讓我感到很不舒服,後來我決定把它當成一種嶄新的樂器。

  “我的腳踏車剎車是不是快壞了?”她說。

  “我想大概已經壞了。”我當然不能這麼說。

  但是當她把話題轉移到這楝房子裡的前任住戶上時,我不由自主地往前探出了身子仔細聆聽。前任房客是一個名叫雪村崎的年輕女孩。她經常拿著相機在這一帶散步,為附近鄰居拍照。她似乎頗受這一帶居民的仰慕。但是三個星期前的三月十五日,她在玄關前被人用刀子刺殺了。目前還沒找到犯人。

  我的鄰居定定地凝視著玄關的地板。我發現自己所站的地方正是命案現場,趕緊往後退了一步。這簡直是一種詐欺,我從來沒聽伯父談起過這件事。命案發生至今其實也不算久,當時有很多警察到道裡來據說曾引起很大的騷動。

  “雪村小姐突然走了,她的小貓一定很傷腦筋吧?都沒有人養牠。”她臨走前這麼說道。

  我倒看不出這隻小貓有任何苦惱。它健康得像是有人每天按時餵牠一樣。房子的垃圾桶裡還丟棄著空空的貓罐頭,而且好像是最近才打開的。是有人溜進屋裡餵牠的嗎?

  小貓似乎完全沒發現雪村已經不在人世。它舔著又白又短的毛,躺在走廊上,一如往常地過著和平的日子。我覺得要用小貓比較遲鈍來解釋這情形,是有點太過牽強了。

  我仔細一看,小貓表現出來的動作很像有某個親密的人就在身邊一樣。開始我以為是自己多心,但是它不自然的動作實在太多了。

  它會天真地把臉抬向一無所有的半空中,豎起耳朵來;還會瞇起眼睛,發出心情愉快的叫聲,彷彿有個看不見的東西正在撫摸它似的。

  貓經常會用身體去蹭人的腳,這隻小貓常企圖將身體靠向空無一物的空間,結果絕撲了個空。差一點跌倒。然後它就會像在追著什麼看不到的東西似的,晃動著小小的鈴鐺在家里四處亂晃,一副追著主人跑的模樣。小貓似乎堅信雪村還在家裡,看到剛搬進來的我反而覺得很納悶。

  起初小貓完全不吃我餵牠的飼料,不過很快地就接受了。當時讓我覺得自己總算獲得了這隻小貓的認可。

  某天我從學校回到家時,看到小貓睡在起居室裡。小貓很喜歡一件前飼主的舊衣服,經常拿來當床墊睡。我想把那件已經破爛不堪的衣服收起來,它卻叼起衣服一溜煙似的逃掉了,把那衣服看得比什麼都還重要。

  起居室裡有雪村崎留下來的小木桌和電視機。她似乎有收集小束西的嗜好,我剛搬進來時,發現電視機上頭和架子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貓形擺飾,不過我已經把那些東西都收起來了。

  早上我可能忘了關電視。空無一人的房間裡播放著時代劇,而且是重播的“大岡越前”。我關掉電視,走上二樓的房間。

  我讓雪村原本的臥室保持原狀,選擇了另一個房間當自己的臥室。畢竟睡在遇害人用過的房間,心裡還是有些疙瘩。每次經過玄關時,我就會想到在那裡遇刺的雪村。總說她被刺殺時沒有目擊者,但是附近的人表示曾聽到她與人爭執的聲音。自從命案發生後,警察似乎都會到這附近來巡邏。

  我看著暗房里大量的相片,心情頓時憂鬱起來。雪村可能是一邊幫附近居民拍照,一邊四處閒逛吧!她的相片拍下了左鄰右舍的笑容和喜悅的瞬間!盡是些幸福洋溢的相片。能夠拍出這樣的作品,一定是因為她的感覺也是朝這種方向走的。她應該是一個敢於迎向光明的人吧?和我是截然不同的。

  我想吃點東西,便下樓到廚房裡張羅餐點。這時卻發現起居室那頭傳來一陣電視聲。我記得自己明明把它關掉的,不知什麼時候卻又被打開了,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是電視機壞了嗎?“大岡越前”就這麼在只有小貓睡著的起居室裡播放著

  這種現像不止發生在這一天。第二天、第三天也一樣只要一到“大岡越前”的時間,就算我不在家,電視機也總會被打開。即使我轉個頻道,只要稍不注意,遙控器放置的位置就會改變,並被轉回時代劇的頻道。我原本以為是電視故障了,但感覺上又很不自然,彷彿有人算準了我不在家的時問,潛進房子裡打開電視機似的。只要時間一到,小貓經常就會跑到起居室去睡覺,而且臉上帶著一張黏著母親的孩子般的表情。我覺得似乎有某個每天準時收看“大岡越前”、同時也是小貓所依戀的人也在這棟屋子裡。

  之後每當我看書或吃飯時,總覺得有道視線在註視我。但每次我一回頭,卻只看到小貓在旁邊打盹。

  我總是提醒自己記得拉上窗簾和關上窗戶。每當聽到小烏輕盈的啼叫聲從打開的窗戶傳進來時,我就忍不住想搗起耳朵。能讓我的心情感到平靜的,只有陰暗的漠然和容許細菌生存的潮濕空氣。可是待我一回神,就會發現窗簾和窗戶老是打開著,彷彿有​​人在提醒我“不打開窗戶通通風,對身號是不好的!”具有殺菌作用的溫暖陽光和有如乾爽的新毛巾般的和風總是吹進我不健康的房間裡。我環視房子四周,但是除了我自己之外,並沒有其他任何人。

  有一次我四處找指甲刀。我心想這種東西家裡總該有,所以沒去買。雪村也不可能不用剪指甲吧?

  “指甲刀、指甲刀……”我喃喃自語地找著,接著突然發現指甲刀不知什麼時候竟然就出現在桌子上。

  它原本並不在這裡的呀?彷彿有哪個人知道指甲刀放在哪裡。看不下去我這個遲鈍的大學新鮮人怎麼找都找不到東西,特地幫我拿了出來。而知道這東西放在哪裡的,我怎麼想都只能想到一個人。

  怎麼呵能?怎麼會有這麼離譜的事情?我心想,絞盡腦汁思索了好幾個小時。我想那個應該已經遇害的人,似乎還以某種沒有實體的形態繼續留在這個世上。由於我了解她的意圖,因此決定默許她拒絕搬離這裡的心態。

  2

  在大學的餐廳裡。我坐在一個遠雕眾人的地方獨自吃著飯。一開始我就沒打算結交任何可以起吃飯的朋友。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男人突然在我面前坐下。是一個我不認識的人。

  “你就是那個搬進凶宅的人吧?”

  這個人叫村井,是比我高一年級的學長;一開始我只是適度回答他的問題。他看起來並不壞,倒像呈個交遊廣闊、喜歡親近人、而且跟任何人都能很快打成一片的人。

  從那天起,我們就開始有互動了。話雖如此,但還不算是朋友的交情。只是去買買東西,或者到車站那邊去辦事時,他會用他的minicooper載我一程而已,這台有著可愛外形的藍色小車停在路邊、就會引人側目。

  村井相當受歡迎,也為眾人所仰慕。知道我不喝酒,他也不會強迫我喝。他經常為眾人所包圍,和大家總是談笑風生。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悄悄離席,沒有人發現。我對加入大家的閒聊不感興趣。與其保持距離聆聽他們的對話,不如一個人坐在大學校園內的長板凳上。望著植物腐爛的根部還更能​​讓我感到安適。一個人獨處,總比一堆人混在一起舒服。

  村井的朋友們個個充滿活力,總是笑聲不斷。他們有錢、有行動力,而且非常活躍,和我簡直就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和他們相較之下,我覺得自己彷彿是個低階生物。事實上,我身上那些從來不整燙的破舊衣服、和不出三言兩語就不知該說些什麼的怪癖,讓我成了他們取笑的對象。而且因為我只在必要的時候發言,因此大家似乎都把我當成一個沉默而沒有感情的人。

  有一次他們做了一個小實驗,事情發生在位於校內A大樓的大廳裡。

  “我們馬上回來,你在這邊等著。”

  包括村井在內,他們幾個說完就走了。我一個人坐在大廳裡的長椅上,一邊看書一邊等著他們回來。喧鬧的學生們在四周走來走去。我等了一個小時,但沒有一個人回來。我雖然感到不安,還是繼續看了一個小時的書。

  後來只有村井回來,他帶著複雜的表情看著我說:“你被大家愚弄了。你等得再久也不會有人回來的。大家躲在遠處觀察了你很久,後來看膩了早就搭車離開了。”

  我只回了一聲:“是嗎?”便闔上書本站起來準備回家。

  “你不覺得生氣嗎?大家可是喜孜孜地觀察著你不安的模樣耶!”村井說。

  這是常有的事。因此我覺得這其實也無所謂。

  “這種事我早就習慣了。”

  我留下村井,獨自快步離開現場。可以感覺到村井的視線落在我的背上。

  一開始我就覺得自己不能待在他們身邊。他們擁有各種我再怎麼期盼也得不到的東西,因此和他們交談之後,我只能偷偷咀嚼著絕望,懷抱著一種近乎憎惡的感情。

  不,不只是​​對他們。我憎很、詛咒所有的事物。尤其是太陽、藍天、花朵、歌聲等,我總是重點式地詛咒著這些東西,把頂著一臉快活表情走著的人想成一群腦袋有問題的笨蛋。用這種方式否定、遠離全世界,就是能讓我獲得安適的唯一方法。

  所以雪村拍的相片讓我感到驚異。她拍的相片當中有著肯定、接受一切的深度。從她所拍攝我就讀的大學、這棟房子、或池塘和綠地公園的相片中,都可以感受到充滿陽光般的活力。而小貓的相片和孩子們擺出勝利手勢的相片,都真實地傳達出她的善良溫柔。我從沒有看過雪村的長相,但是我可以想像只要她一拿起相機,看到她的孩子們就會爭相跑過來要求拍照的光景。

  如果我看到和她眼裡同樣的風景,我想我的眼睛攫住的一定是完全不同的一面吧?雪村健全的璽魂選擇了世界明亮的部分,以棉花糖般又白又軟的幸福濾鏡涵蓋了整個視野。但我卻做不到,只看得到被光明驅趕出來的陰影。我覺得世界是冰冷的址奇形作狀的。是奇形怪狀的,總是無法盡如人意。然而遇害的卻不是像我這樣的人,而是像她那樣的人。

  在大學裡經歷的不愉快,在回到家叫醒小貓陪它嬉戲一陣子後也就煙消雲散了。之後我又想起了村井。村井的朋友們丟下我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可是他不是回來找我了嗎?

  也因為這樣。我姑且和村井保持著某種關係。我們跟以前一樣,一起到餐廳吃飯,搭他的車外出。只有一件事變了。那就是當他被大家圍繞著,開始談笑風生。而我靜悄悄地雕席時。碰到這種時候,他也會靜靜地離開人群,追上從人群中抽身的我。

  “下次可以到你家去玩嗎?”

  我拒絕了村井的提議,我不想讓別人到我家裡去。一方面也是因為我擔心他看到經常發生的奇怪現象,在驚愕之餘而開始迴避我。

  每到早上,窗簾一定是開的。這又是前任房客幹的好事。

  為了避免陽光照進房問裡來,我刻意選了一個坐南朝北的房間當臥房。儘管如此,只要那保護我不受外界干擾的布塊被掀開,房間就會變得十分明亮。很遺憾的,看來我得放棄拉上窗簾,躲在陰暗的房子裡生活的計畫了。不管我再怎麼努力將光線趕出房問,過沒多久,窗簾和窗戶還是會在不知不覺中打開。一再重覆經歷同樣的情況後,我放棄了。看來之前住在這裡的人對於採光和通風這兩件事,有著不向我妥協的堅持吧。

  夜裡。每當我鑽進被窩闔上眼睛,就會覺得走廊上似乎有人在走動。在寂靜的黑暗中,地板軋軋作響的聲音總是不絕於耳。當對面的房問響起開門聲之後,有人在活動的氣息也就跟著消失其中。那是雪村崎生前的臥室。

  不可思議的是,這些現象並不讓我害怕。

  我看不到雪村的身影,但是在我不注意的當兒,就會有人把餐具清洗乾淨,要不就是夾在書裡的書籤往前跳了幾頁。有好長一段時問我都沒打掃房子,但屋內總是一塵不染。一定是她趁我沒看到的時候打掃的吧?起初每當我感覺到那股有旁人在的氣氛時,總覺得很困惑,但過沒多久也就習慣了,後來甚至將之視為理所當然。

  小貓瞇著眼睛躺在曬過的榻榻米上,它把臉埋在牠喜歡的那件舊衣服當中打著盹兒。小貓經常和我看不到的某樣東西嬉鬧著,我想它的玩伴一定就是雪村。我凝神注視著小貓抬頭仰望的方向,但什麼都看不到。

  我們在興趣上的對立經常產生。剛搬進來時,電視機上頭有雪村擺放的小貓擺飾。可是我完全無怯忍受電視機上有任何飾品,因此便把那些飾品都收了起來。但曾幾何時,那些擺飾又回到了電視機上頭。我連續收了好幾次,但隔天它們依然會出現在電視機上。

  “把束西放在電視機上,只要一振動就會掉落,而且看電視會分心,不是嗎!?”

  但我不過是白費唇舌。當我播放我喜歡的CD時,她似乎並不喜歡那首曲子,便趁我上洗手間的時候,換成她自己。收藏的落語︵注相當於中國的單口相聲)cD。好艱澀難懂的愛好啊!

  有天早上我被菜刀切東西的聲音吵醒,到廚房一看,只見早餐已經準備好了。從學校回來,我把書包拿到二樓的房問去放好之後,到起居室去閒晃。結果又嶺發現有人煮好了熱騰騰的咖啡。雪村存在的色彩就這麼日漸鮮明。

  但總是只有結果讓我感覺雪村的存在。咖啡不是在我眼前煮好的,而是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冒出來的。我很好奇她是如何將馬克杯從廚房的架子上端到起居室的桌子上的?也不知道她是讓杯子在空巾飄移,還是滾過來的?反正重要的是她為我煮咖啡的心意。

  此外,她可以活動的範圍好像只限於這楝房子和院子。到了丟垃圾的日子,裝好廚餘的塑膠袋就會出現在玄關。她似乎沒辦法走到屋外去丟垃圾。

  某天,已經空了的咖啡瓶出現在桌上。“啊,是要我去買嗎?”我心想,理所當然地理解了她的用意後,便去買了咖啡回來。

  雪村是鬼嗎?但是卻從來不會讓我產生這種感覺。她既沒有嚇我,也沒向我傾訴喪命的怨恨。她也沒有刻意讓人看到半透明的身影,只是淡然地、靜靜地織續過著可能是她以前過著的生活。因此與其說她是鬼,或許不如說她只是還沒成佛會來得正確些。

  雖然看不到,但總是在我身旁的雪村,有時也會溫暖地輕輕地觸動我的心鬣。但是,我從沒向任何人提起她和小貓的存在。

  有一次,我搭村井的便車去購物。藍色的圓形車身順暢地飛奔著,不久,我們便透過車窗看到之前和伯父一起看過的池塘。我經常走到池塘附近,但不是為了散步,只因為它正好在我從學校回家的路上。除了自己的腳尖之外,我很少看著其他東西走路,因此之前從來沒有仔細觀察過這座池塘。

  “聽說有個大學生曾經溺死在這個池塘里。”

  “他是我的朋友。”他握著方向盤,眼睛望著前方,談起他那死去的朋友。“我跟他從小學時代就是好朋友……”

  車子漸漸減速,不久便停到了路邊。他的意識飛到了遙遠的彼方,彷彿正在回想那朋友生前的模樣。

  “和他共度的最後一天。我們在酒後起了一場小爭執。當天我和朋友們一起喝酒,一不留神就喝了太多。醉醺醜的我對他說了些傷人的重話。第二天中午,他就被人發現死在池塘里。據警察的說法他是一大早喝醉酒跌到池塘里溺死的。我想向他道歉,可是他已經不在人世了。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想再見他一面,跟他講講話……一:”

  村井的眼眶紅了起來。

  “你還好吧?”

  他閉上眼睛,兩手輕輕地捂著臉回答:“只是隱形眼鏡有點滑掉了……”

  他撒了個謊繼續脫道:“雖然外表截然不同。但我那死去的朋友和你很像…那傢伙只要在人際關係上吃了點虧,也和你一樣會帶著放棄的神情說“我已經習慣了。﹄他總認為這個人吃人的世界是不可能有多美好的……”

  他之所以不強迫別人喝酒,是不是也是因為這個緣故?我記得雪村沒有丟​​棄的舊報紙還放在家裡,我想找找發生意外那幾天的報紙看看。或許會有什麼消息。

  日後,當我經過池塘附近時,我都會留神地尋找著他那死去的朋友。我想或許他也像雪村一樣,依然留在這個世界上。

  有一次我放學回來,發現衣服已經洗好、晾好了。我不記得我洗了衣服,應該是雪村幫我洗好,並曬在院子裡的曬衣台上的。我坐在走廊上,望著隨風飄蕩的衣物。只見白襯衫在明亮的陽光下閃閃發亮。

  闢在院子裡的那塊小田中,不知不覺地冒出綠芽。而且長得還蠻高的。這段日子裡我都沒注意到,雪村依然悄悄地在照顧這個家庭菜園。直到現在,我才第一次注意到院子裡的花草樹木。

  仔細一看,庭院裡的植物滴著水,在地面匯聚成映照著藍天的水窪。是雪村用水管澆水的嗎?我原先並不知道,不過我想她一定很頻繁地在做這些事。

  她喜歡植物。花瓶裡經常插著從院子裡摘下來的花草。我房問裡的桌上也常裝飾著不知名的花朵。以前我或許會覺得這是不必要的事、花對我而言只是個礙眼的東西。但是很不可思議的,我可以想像雪村把花插在花瓶裡的模樣,而且竟然可以接受她這個行為。

  明明都已經死了,她到底在幹什麼?她似乎有很多時問,不時還會設下陷阱捉弄我。不是偷偷將我的鞋帶綁在一起。讓我傷透腦筋就是六月還沒過完,月曆卻已經翻到七月了。她還曾經偷偷地將電視機的遙控器放進我帶到學校的書包裡。我不懂她這是什麼用意。

  我在家裡泡杯麵時,她會將家裡的筷子和叉子藏起來。過了三分鐘,我發現沒有筷子,急著在家里四處翻找,被迫面對不趕快找到筷子,面就會糊掉的窘境。到最後我只好用兩根原子筆代替筷子來吃麵。

  這時候小貓會坐在我身旁。用它清澈的眼睛看著我。然後我會開始懷疑白己到底在幹什麼。身為一個人,我感到沮喪。我可以確信。雪村一定就在附近。而且正對這情況感到好笑。小貓和她幾乎總是一起行動。我看不到她的身影,所以不是很清楚,但小貓似乎總是盡可能地追著主人跑。所以透過小貓,我得以知道無形的雪村身在何處。對雪村來說,這隻小貓就如同掛在貓脖子上的鈴鐺。

  “妳的所作所為根本不像鬼,偶爾也做些嚇人的事來瞧瞧吧?”

  我朝著小貓所在的位置,帶著幾分惡意說道。

  第二天,我的桌上擺著一本描述像她那種東西的恐怖書籍。紙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好痛啊、好苦啊、好孤單啊……”之類的小字,寫了一半就中止了。紙張寫不到一半,最後還寫了一行“我也想吃拉麵。”那是她寫給我的第一封信。我打算把它留下來。

  之後我沒再對無形的雪村說什麼,不過很不可思議的。我開始覺得自己和她似乎心靈相通。

  每個星期天深夜,在我不注意的時候,廚房的燈就會亮起來,收音機也會被打開,在這棟房子裡,廚房似乎是最容易接收到電波的地方。每星期的同一時間,都會有雪村喜歡的廣播節目。

  那是一個我遲遲無洗入眠的夜晚。窗外似乎正刮著風,我豎起耳朵傾聽,可以聽到搖曳的樹枝的磨擦聲。這時人聲在夜晚的空氣里傳來,聽得出那是收音機的聲音。我下了床,走下樓梯。我看到白色螢光燈的燈光,在我找到放在桌上的小型機帶式收音機時,莫名地有了一股安心感。

  雪村在聽收音機,但小貓不在,大概是墊著它最愛的那件舊衣服去見周公了吧?但即使小貓不在,我還是可以確信她就在那頭聽著收音機。顯示開機的紅燈亮著,椅子也微微被拉了出來。

  其實我根本沒看到她的人,但是卻覺得有一瞬間彷彿看到了坐在椅子上、支著下巴,搖晃著腳聽著自己喜歡的廣播節目的她。

  我在旁邊坐了下來。閉上眼睛好一會兒,聆聽著從喇叭中流瀉出來的聲音。外頭的風勢漸漸加強,但我覺得自己感覺到一種彷彿被封閉在雪山里的平靜。我試著把手輕輕地伸向她所在的地方,雖然那裡空蕩蕩的,我卻能感覺到一股溫熱。我想那或許就是雪村的體溫吧?

2014-4-25 17:03 Yoya_yoya
3

  六月的最後一個星期。那夭上午天氣晴朗,天空一片澄淨,沒有任何蔽日的烏雲。傍晚時分開始下起雨來,我淋得渾身濕透回到了家。我當然沒有帶傘出門,但在路上也沒想到去買把傘。身子淋濕對我而言並不是什麼大事。

  每天經過的池塘邊沒有任何人。人行道旁每隔一定的問隔,就有一張長椅孤零零地面向池塘佇立著。因雨而變得一片朦朧的池塘對岸染上一片陰影,水面和森林交界處罩著一層霧氣。周遭完全沒有生物的氣息,只有雨聲悄悄地支配著池塘和森林。我的視線被這幅有點超現實的光景所擄獲,目不轉睛地凝望著雨中的水面好一陣子。天氣冷得完全不像初夏。

  眼前這片靜謐的池塘帶走了村井的朋友,那裡有著映照灰色天空的大量池水。不知不覺中。我彷佛被吸進去似的走向池塘,直到被低矮的柵欄擋住去路,我才回過神來。

  我心想,村井的朋友現在是不是還在這個池塘旁邊?這個想法一直在我的腦海裡縈繞不去。聽說他的遺穠被領回去了,但他會不會變得像雪村那樣,依然在這個池塘里載浮載沉?我覺得有必要在這一帶仔細搜尋。雖然人的肉眼看不到,但或許小貓可以找到他。我覺得自己必須和村井談談他那死去的朋友,並找個時問帶小貓來這裡瞧瞧。

  我離開池塘開始往回家的方向走去。我想等我回到家時,玄關可能已經放著浴巾了吧?她可能猜到我會全身濕讀灑地回家,現在已經為我準備好乾衣服,甚至可能已經為我泡好讓我暖暖身子的熱咖啡了。

  我有一股莫名的不安感。我想著。這樣的生活能持續到什麼時候?總有一天,結局都會到來。到時候她就會離開吧?前往不久之後每個人最終都會回去的場所,那麼,為什麼她現在不這麼做呢?是失去性命的那一瞬間她沒這麼做的關係嗎?還是擔心被留下來的小貓沒人照顧呢。

  根據警方的說法,殺害雪村的人是個強盜,犯人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找到。警方偶爾會派人來問一些話,然後就回去了。她是一個個性開朗、人緣極佳的人,相對的,她在這個地方卻連一個歲數差不多、關係親密的人都沒有。據悉不是熟人所為,只是不幸碰到闖空門的強盜臨時起意殺人;和死於雷擊或飛機失事一樣,純屬讓人無法釋懷的偶然。

  在這個世界上,讓人傷心欲絕的事實在是太多了。我也和村井一樣,絲毫沒有能力抵抗,只能匍匐在地上祈求神明的悲憐。我們只能閉上眼睛、搗住耳朵、蜷著身子等待悲傷的事從我們的頭頂上通過。

  我能為雪村做點什麼呢?

  我一路思索著回到了家,拿起已經放在玄關的浴巾。在我換上了乾爽的衣服。啜飲了一口熱騰騰的咖啡時,才發現自己頭痛欲裂。我感冒了。

  結果我在棉被裡躺了兩天。我的意識模糊,腦袋痛得彷彿裡頭塞了一顆沉重的鐵球,身上的肉也彷彿吸了水的海綿般無力。在這兩天裡,我變成了全世界最鈍重的生物。

  小貓有時會跳到臥病在床的我身上。當我隔著棉被感覺到它四隻小腳的重量、並聽到它的叫聲時,原本已經乾涸的心靈立刻獲得了滋潤。現在的小貓已經長大到不能叫“小貓”的程度了。

  雪村一直在照顧我。當我從睡夢中醒來時,發現額頂上墊著一條濕毛巾。枕頭旁邊擺著盛著水的臉盆,一旁還有水壺和頭痛藥。

  我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垂著眼瞼沉沉地睡著。當我打著盹兒時,我可以感覺到雪村走路的氣息,聽得到在樓下煮稀飯的她爬上樓梯來的輕微腳步聲、以及伴隨著腳步聲的鈴鐺聲。那是掛在小貓脖子上的鈴鐺所發出的聲響。我也能感覺到她坐在我身旁,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的睡臉的溫柔目光。

  在三十九度的高燒中,我作了一個夢。

  雪村、小貓和我一起在池塘邊漫步。天空既蔚藍又遼闊。森林裡的樹木彷彿要壓倒矮小的我們般地聳立著。我們全身沐浴在陽光下,在磚路上投下三道濃濃的影子。池面宛如鏡子般澄澈,水面下隱約浮現著另一個精密複製的世界。身體感覺好輕盈,每走一步路都彷彿要飛上天。

  雪村脖子上掛著一個和她的艦形不太相稱的大相機,用它拍下了各式各樣的景色。我不知道她的長相,也不知道她的身高。但夢裡的她卻有一張似曾相識的熟悉臉孔,我知道那一定就是雪村。她快步走著,並不斷催我跟上她的腳步。她似乎有著亟欲看看這個世界的單純、想拍更多相片的好奇心、以及稚嫩的冒險精神。

  距離我們不遠處。小貓踩著小小的步伐拼命想追上來。風吹得人好舒服,看得到小貓的鬍鬚也在風中微微飄動。

  太陽在池面上反射著,宛如撒落一池的寶石般綻放著光芒。

  待我一覺醒來,才發現自己仍在漆黑的房間裡,聽到的依然是窗外的陣陣車聲。我看看時鐘,時問是深夜,原本墊在額頭上降溫的毛巾已經掉到了一旁。剛剛那場夢實在是太幸輜了,讓我有一種泫然欲泣的感覺,要是雪村還活著就好了,但這並不是讓我感到難過的理由。

  這是個不該作的夢,夢裡是不論我多麼努力仲手期盼都觸摸不到的世界。那裡充滿了陽光,很遺憾的是我卻不被那世界所接受。我在棉被裡坐起身子,幾度抱頭嗚咽。我的淚水一滴接著一滴落下,全被吸進了棉被裡。和雪村及小貓共同生活之後,我似乎在不知不覺中產生了變化。我似乎有了一股錯覺,覺得自己應該可以跟一般人一樣,生存在一個幸福的世界裡。所以才會作這麼一個幸福的夢。待我從睡夢中醒來,再度發現現實的殘酷。教我一時之問無法承受,心裡才會湧現這麼一股強烈的悸動。原本我就是為了避免落得這樣的下場,才會不斷敵視、憎恨那個世界,好保護自己的。

  不知什麼時候,房間的門打開了。小貓蹲在旁邊仰頭看著我。雪村大概也在旁邊,興味盎然地望著我這個生著病的懦弱大學生。我覺得她似乎正在歪著腦袋問:什麼事讓你這麼難過?

  “我不行了,我活不下去了。我曾經試著努力,但是凡事都不如人意……”

  我看不到雪村,但能感覺到她正一臉憂慮地坐在我身旁。

  “小時候……現在也幾乎沒什麼改變,我是一個很怕生的孩子。在親戚們的聚會上,我也不會和任何人攀談。從小我就很不擅言詞。我有個弟弟,但是他不像我,總是能和親戚們聊得很開心。大家都很喜歡他、疼愛他。我好羨慕,好希望自己也能像他一樣……”

  可是不行就是不行。那太勉強了。任我再怎麼努力嘗試,就是沒辦法像弟弟一樣。我太不機靈了,根本不可能討人歡心。

  “我有一個漂亮的姑姑,她是我爸爸的妹妹,我好喜歡她。這個姑姑很喜歡我弟弟,經常陪他一起玩、嘻嘻哈哈地聊著天。我很想加入他們,可是卻做不到。不,我曾經和他們的聊過一次,當時心情好雀躍。姑姑跟我講話,可是我卻沒辦法像大人所期待地回以天真無邪的答覆。只看到她露出一臉失望的表情。”

  壓在心頭的沉重鬱悶讓我幾乎窒息。我感覺到雪村仍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我是很努力想做好,但就是沒辦怯讓別人接受我。像我這種不夠機靈的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實在是太辛苦了。既然如此,什麼都看不見反倒比較好。置身明亮的世界裡,似乎只會更凸顯我的灰暗,讓我整顆心都要碎了。當時真想乾脆挖掉自己的眼睛。”

  我的臉頰上感受到一股溫熱。我知道那是她手掌的溫度,但我拼命想忘掉那種感覺。有天小貓不見了。到了吃晚飯的時間也不見它的踪影,只看到雪村那件讓小貓當床墊的舊衣服被扔在一旁。我把那件舊衣服折好,放向房問一角。如果它是出去散步,未免也溜達得太晚了。雪村不能離開房子和庭院,所以沒辦法出去找小貓。屋裡散落一地的東西,充分讓人看出她因為小貓的失踪而多麼焦慮。

  它是迷路了嗎?希望真的只是這樣。我擔心得不得了,決定到附近找找。我設想最壞的結果——找到小貓時它已經渾身冰冷地躺在地上,貓狗之類的動物被汽車碾成肉餅是常有的事。

  這念頸讓我心頸湧現一股恐懼。我重新發現小貓在我心裡是多麼的重要,每轉過一個彎,只要看到路面乾乾淨淨的,心裡就會放下一塊大石頭。反覆一次又一次這種心情轉折後,背後突然傳來汽車的喇叭聲。回頭一看,是村井所開的​​minicooper,我跑向駕駛座。

  “我領養了前任房客留下來的貓。可是它到現在都沒有回來,真是讓人擔心,現在正在找它。是一隻白色的貓,村井學長,你有沒有看到?”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你有養寵物呢。如果是野貓的話,我剛剛看到一隻,但毛是茶色的。倒是沒看到白色的小貓。”村井說。

  可能是看不下去我一臉沮喪的模樣吧,他也決定幫我一起找。他先將minicooPer停在我家門前,接著便徒步在附近找了起來。幸好我家還有停車的空問。我們拿著手電筒四處尋找、一直找到了深夜。

  可是任我們怎麼找,就是找不到它。我們無計可施,只能打道回府。家裡一片雜亂。雪村一定也很擔心,電視一直沒關,散落一地的東西也依然保持原狀。從沒有整理過的樣子看來,她應該什麼東西都沒碰。

  這是我第一次讓村井到家裡來。他偶爾表示想來家裡找我,但是我總是編出各種理由拒絕。

  我們鑽進屋裡,洗了把臉之後,已經有人在起居室的桌上為我們泡好兩人份的茶了。這讓村井看了納悶不已。

  “剛才還沒看到這兩杯茶呀。你不是和我一起在浴室洗臉的嗎?是誰泡的茶?”他不解地問道。“總之,今天實在累壞了,好想喝點啤酒哦。打起精神來吧,你一定會找到它的。”

  家裡沒有酒,於是我決定到步行需八分鐘路程的酒店去買。村井太累了,表示連一步路都走不動。在店裡挑從來沒買過的酒時,我一直掛念著在家裡等我的他。只希望雪村不要讓他看到令人費解的現象,或者做些什麼惡作劇才好。當晚喝完啤酒之後,他就回去了。

  “找到小貓的詁,哪天讓我瞧瞧。”村井臨行前說道。

  他回去之後,我開始整理散落一地的東西。

  一旦小貓不在,我就不知道雪村在哪裡了。聽不到鈴鐺聲讓我覺得很寂寞。我發現電視機和架子被移動過,她大概曾翻找過那些地方吧。她可能認為小貓還躲在家裡的某個角落裡。

  我走上二樓,暗房的黑色布幕是半開著的。雪村有時會在這間暗房裡做些什麼。這裡也有許多東西被移動過,看來她連暗房裡都找過了。抽屜是拉閒的,相紙全曝了光,已經不堪使用了。這景象讓我想起自己作了那場幸福的夢,而變成一個哭哭啼啼大學生的模樣。

  小貓直到第二天才回來。

  我整理著雪村散落一地的舊報紙。那是她捨不得丟掉的報紙,顏色已經開始泛黃了。她為什麼要留下這些舊報紙呢?這時我似乎聽到小貓的叫聲從院子里傳來。

  我原本已經放棄了,突然問聽到它的叫聲,竟讓我有種難以置信的感覺。院子那頭再度傳來小貓的叫聲,和微微的鈴鐺聲。在確信自己沒聽錯的同時,我湧起一股幾乎教我窒息的喜悅,高興得差點沒掉下淚來。

  我嫌穿涼鞋太麻煩了,便光著腳從走廊上直接跳進院子裡,我環視四周,但是只看到高大的雜草和家庭菜園裡快要成熟的番茄。這時我才想到,自己還沒有找過圍牆的另頭。圍牆的另頭住著一戶姓木野的人家,其中也包括那個騎著吵死人腳踏車的木野太太。或許是牆角某處有個洞,小貓從那個洞跑到另一頭去,結果就鑽不回來了。

  我還來不及拜訪木野家,倒是木野太太主動來找我了。她的手臂上抱著小貓。

  當天下午,我滿腦子想著小貓、雪村和村井。聽到小貓的叫聲時,我下定了決心。

  “我想向他道歉,可是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我腦海裡浮現起思念著亡友,一臉落寞地說出這句話的村井。

  並毅然下定決心再上那座池塘一趟。

  4

  第二天。上完課的傍晚,太陽西斜,天空染成一片鮮紅。來往的人變少了,池塘四周除了我之外別無他人,好安靜。眼前因無風而靜止不動的水面,彷彿把一切雜音都吸了進去。池面安靜得宛如一面巨大的鏡子。

  池塘邊隔著一定的間隔矗立的街燈亮了起來。森林裡的樹木樹枝低垂,一副彷彿要跳進池斯里的模樣。我在幾張並排長椅的其中一張坐了下來,沒多久村井就出現了。

  “幹嘛把我叫到這裡來?”

  他在綠地公園的停車場裡停好車後走了過來。我挪開身子騰出一個空位,他便坐了下來。這時小貓的叫聲從我帶來的包包里傳了出來。

  “看來你找到貓了。”他說。

  我點點頭把包包放到膝蓋上。那個包包大得足以裝進一隻貓。包包裡響起微微的鈴鐺聲,並傳出動物在包包裡面扒抓的聲音。

  “今天把村井學長找來,是想請教一些事。或許你不相信,但是我無論如何都要和在這個池塘里失去摯友的你談談。”

  於是我開始談起雪村和小貓。自己因進大學就讀而住進伯父的房子,遇害的前任房客依然陰魂不散。她無法接受我在白天也拉上窗簾,小貓追著無形的她四處跑,並鍾愛她的舊衣物等等。

  天色益發陰暗,街燈下的我們仍是動也不動。村井沒有插嘴,只是靜靜地聽我敘述。

  “有這種事嗎……?”我說完後。他嘆了一口長長的氣說道:“你找我出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事?”

  村井不悅地說道。很明顯的,他並不相信我的話。

  我一臉嚴肅地凝視著他的雙眼。事實上我很想把視線移開,告訴他剛剛所說的都只是個玩笑,但不是每件事都可以這樣帶過的。我覺得我們不能再逃避這個問題。

  “隔壁的木野太太把小貓抱回來後,我突然想通了很多事,譬如雪村小姐怎麼會讓相紙曝光讓它們悉數報銷?”

  “雪村是你剛剛提到的那個死去的女孩嗎?”

  “小貓在前天失踪後。雪村小姐把家裡搞得亂七八糟。家具在沒留神的情況下被移動是常有的事,所以我也沒馬上發現情況不對。我以為暗房裡的東西也是被她弄亂的。但是她會笨到故意讓相紙曝光嗎?很難想像她會把存放相紙的抽屜和暗房的布幕全都拉開,因此一定是某個粗魯的傢伙在暗房裡找東西時,讓不能曝光的相紙給曝了光。這個人缺乏攝影方面的知識,所以不知道那是相紙;因為相紙看起來和一般的白紙沒什麼兩樣。這時候,房子的主人突然回來了。這個人在來不及整理的情況下就離開了暗房。因此,我推測在暗房裡找東西的人並不是雪村小姐。”

  “等等……剛剛你一直雪村長雪村短的。鬼什麼的是你編出來的吧?”

  他笑著說道,似乎有意化解現場的嚴肅氣氛。然而池塘和森林靜謐的氣氛卻讓他無法如願。

  “村井學長,前天晚上你為什麼提議要喝啤酒?是因為你企圖支開我,叫我出去買酒,好讓你能獨自留在房子裡吧?你早就知道我是不喝酒的。你故意叫我去買酒,是為了讓自己有足夠的時間在我家裡找東西。對不對?”

  “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那楝房子裡有什麼讓你放不下心的東西。村井學長當晚從暗房裡帶走的,是相片的底片吧?你故意找個理由將我支開,然後在房予里四處翻找。結果你發現二樓角落有一間暗房,很不巧的,標示著日期、被歸類得井然有序的底片就放在裡面。所以你立刻就找到了你要的那一天的底片。”

  “有任何目擊證人嗎?”

  “有啊。我不在的時候,當村井學長在暗房裡找你要的東西時。雪村小姐就站在你後面。當時你以為房子裡只有你一個人,事實上還有另一個人在。她一定也猜不透你的目的吧?不過,在看到你找到的底片的日期時,她就恍然大悟了。於是她找出了拍攝那些相片隔天的報紙。這張就是昨天她特地找出來的報紙。”

  我掏出舊報紙,上頭有眼前這片遼闊的池塘在前一天中午發現一具大學生浮屍的報導。死者就是村井的朋友。

  “這件案子以死者酒醉後跌落池塘溺斃的結論結案。但事實上是村井學長灌了他酒,再把他推落池塘里的。你曾在案件的前一晚和他嶺生過爭吵,因此促成了你犯案的動機,對不對?”

  他的視線讓我產生一股幾乎要窒息的感覺。我不由得詛咒起命運為什麼要逼我對唯一的朋友講這些話。保護我心靈的黏膜儼然正被無情地撕裂。

  “你有什麼證據?”

  我拿出雪村拍攝的相片。我將留在暗房裡的底片、和之前我來看房子時帶走的相片做過一番拼湊比對,推測出遭竊的底片洗出來的會是哪些相片,並把它們帶了過來。

  那是一些拍攝池塘的相片,早晨的陽光美得教人心醉,池塘邊停著一輛造型可愛的車子,很明顯​​的,雪村當時以那輛車為焦點按下了快門。

  “你從暗房裡帶走的那些底片,她已經洗成相片了。相片上清清楚楚地拍下了村井學長的車,連車號都看得一清二楚。從太陽的方位來看,時問是在早上。雪村偶然地拍下了警方所推斷的酒醉學生落水的時問前後停在該處的車子。你知道自己被人拍到了,怕她發現相片的線索而將之公諸於世。你朋友曾看到你和死者爭吵,若問你為什麼眼睜睜地看著朋友溺水也不出手相助,相信你也會答不出話來。於是你便設設法想搶走這些車子的相片。 ”

  他不發一語地看著我。

  “接下來發生的事……或許是我想太多,但是請聽我說。村井學長,你當天早上跟踪了拍下相片的她,知道了她的住處,幾天后便上門找她。你在玄關亮出刀子威脅她,原本只是想把底片搶走,但她不從,因此你就殺了她。或許你戴了太陽眼鏡或什麼的來掩飾自己的容貌,所以直到你在暗房裡翻箱倒櫃為止。她都沒發現你就是殺害她的兇手。”

  氣氛教人難受到了極點。我在不知不覺間冒出了滿身大汗。

  “殺害她之後你就逃之夭夭了。由於沒有目擊者,你並沒有被繩之以法。或許你很在意留在那棟房子裡的底片,但是當你斷定警方沒有註意到底片,而推斷是強盜所犯下的罪行時,你鬆了一口氣。能舉發自己和朋友的死有關的人應該已經不存在了你也沒必要再強行取走那些底片,而且因為警方偶爾還會到房子周遭​​巡邏,你也沒辦法囂張地闖進屋內拿走底片。就在這時候,我搬進了那楝房子,一開始你可能純粹基於好玩而接近我。但是你應該想過,要是能夠進入我的房子,在裡頭四處活動,就可以找到底片了吧?底片所代表的意義被發現的可能性或許很低,但是你終究無法抗拒完全抹消自己犯行蛛絲馬蹟的誘惑。”

  我覺得口乾舌燥。

  “我不知道村井學長對那個死去的朋友到底有著什麼樣的感情。至少在車上聽你提到這件事時,你看起來確實是很悲傷。我想,要是你覺得後侮的話,那我勸你去自首,所以今天才會跟你說這些話。”

  “別再說了。是你想太多了。”他嚷嚷道。並作勢要站起來。

  這時小貓的叫聲從我膝蓋上的包包里傳來。

  “村井學長,你還記得那晚曾和我一起四處找貓吧?我曾問過你,我領養了前任房客留下來的貓,它是一隻白色的貓,你有沒有看到?﹄當時你是這麼回答的﹃倒是還沒有看到白色的小貓﹄。”

  “那有什麼不對勁嗎?”

  “我也沒有馬上就發現有哪裡不對勁。因為我養的貓雖然已經長得很大了,但是在我心裡,我還是叫它小貓﹄。可是,那時候我只是說我的貓﹄,沒有說小貓﹄,可是你卻用,小貓﹄來形容那隻不見了的貓。這是為什麼?要是最近你確實在某個地方看過我的貓,你就不應該會說成﹃小貓﹄,然而你卻說了小貓。因為你曾經在貓還小的時候看過它一次,就是三月十五日的事。因認當你刺殺雪村小姐時,那隻貓就在她身旁;因為你牢牢記著當時小貓的摸樣。所以才會不知不覺中用'小貓'來形容它。”

  村井以悲哀的眼神看著我,彷彿企圖甩掉心中的不愉快似的直搖頭。

  “就算相片上的車子是我的車,也沒有證據顯示是在我朋友死亡那一天拍的。那些相片上沒有日期。就算底片上有日期,也不見得就一定是當天拍攝的。記錄的日期可能是錯誤的。難道你真的相信鬼或幽靈那類東西嗎?”

  貓的叫聲伴隨著微弱的鈴鐺聲,再度從包包里傳來。

  “幸好貓已經找到了。”

  我打開包包,遞到他眼前,讓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裡面。包包裡頭空無一物,乍看之下似乎什麼都沒有。我把手仲進包包裡,手心上可以感受到一團小小的體溫。

  那不是一種觸感,而是一股活生生的小小熱氣。

  看似空無一物的包包里傳來小貓的叫聲和鈴鐺聲,裡頭沒有任何能發聲的東西。

  “哪,出來吧!”

  我說完,無形的小貓便搖著鈴鐺從包包裡跳了出來。它走到長椅旁邊四處走動,彷彿要一掃先前行動受限的鬱悶。這一切是看不到的,只能靠叫聲和鈴鐺聲察覺這只無形小貓的位置。

  聽到小貓的叫聲在腳邊四處奔竄,村井又坐了下來。他深深地低垂著頭,以雙手摀著臉。

  昨天隔壁太太把死去的小貓抱在胸前到我家來,坦承自己剎車失靈的腳踏車沒來得及閃避突然跳到路上的貓。

  我和雪村都很傷心,但這時一件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雪村那件小貓鍾愛的舊衣原本被我折好放在房間角落裡的,但也不知在什麼時候,那件舊衣服竟然像被小貓銜著嬉戲過後般的攤了開來。我立刻就發現到貓叫聲和看不到的鈴鐺聲從舊衣旁傳來。小貓回來了,雖然也和雪村一樣,看不到身影……

2014-4-25 17:04 Yoya_yoya
5

  村井已經一個禮拜沒來上課了。

  早上一直睡不醒,當我注意到原來是因為窗簾沒被拉開時,心里頓時湧起一股悲傷的預感。

  我掀開棉被,在家中四處走動,赤腳走在冰冷的木板上。在一片靜寂的家中,只聽到冰箱的馬達低沉的運轉聲。

  突然響起小貓的叫聲。它就像失去父母的孩子似地,一邊發出困惑和不安的叫聲一邊在家中四處遊晃。我聽著小貓悲哀的叫聲知道她已經不在這裡了。

  小貓是看不到雪村才四處找人的吧?對小貓而言,今天它才真正和主人分開了。

  我坐到椅子上,那是雪村半夜聽收音機時錄下的錄音帶。我坐著,靜靜地思念著她。

  我知道這一天遲早總會來臨。我原本也預想得到,屆時我一定會有一股強烈的失落感。

  我明白,一切只是恢復原狀而已。這麼一來,我就可以按照當初預定的計畫,關上窗戶,躲在如盒子一般的房問裡了。

  這麼一來,就不會再碰到如此悲哀的事了。

  就因為和外界扯上關係,才會這麼痛苦。只要不跟任何人見面,就不會有羨慕、嫉妒、或憤怒等情緒了吧?若是我一開始就不跟任何人建立親密的關係,也不至於因分離落得這麼痛苦。

  她被殺害了。死後她到底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在過日子的呢?她曾經為自己的遭遇感到絕望而哭泣嗎?一想到這件事。我的心就幾乎要碎了。

  我總是在想,如果能把自己剩餘的壽命分一點給她就好了。如果她能因此復活,我就算死也在所不惜。只要能看到她跟小貓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我就別無所求了。

  我活著到底有什麼價值呢?為什麼死的是她,而不是我?

  經過一段很長的時間之後,我才發現桌上放著一封沒見過的信封。我一躍而起,一把抓起這只信封。那是一個有著簡單圖案的綠色信封,她的字跡在收信人的欄位上寫著我的名字。寄信人是雪村崎。

  我用顫抖的手拆開了信封。裡頭是一張相片和信紙。

  相片上是我跟小貓。我跟小貓一起躺著,帶著非常幸福的表情沉睡。那張臉大概比我有生以來所看過自己的任何表情都要來得安詳。這在鏡子裡是看不到的,而是透過她的眼睛、以特別的視窗拍下來的相片。

  我開始讀起信紙:

  “對不起,我擅自拍下了你的睡臉。因為你睡著時的表情是那麼可愛,所以我便忍不住把它拍了下來。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麼規矩正經地寫著信,感覺有點不可思議。我覺得我們的心靈在不知不覺問已經可以互相溝通。根本用不著寫信。回頭想想,我們兩人一貓竟然就這麼相依為命地了過了一段日子。

  可是我也該離開了。我很想永遠待在你和小貓身邊,可是我做不到。對不起。

  我相信你一定沒注意到我有多麼感謝你吧?我雖然已經不在人世,但每天依然過得很快樂;

  所以,真高興能認識你。神明真是好心,送給我這麼一件美好的禮物。謝謝。我們之間並沒有任何施捨或分享。純粹是靜靜地廝守,但這樣就足夠了。對於沒有親人,而且已經死了的我來說,

  這已經是一件再幸福不過的事。而且你從來就不會來偷偷窺探我的房間。或是把房子弄得亂七八糟的。

  小貓死了,真的好遺憾。或許它直到現在都還沒發現自己已經死了。因為我一開始也沒有發現自己被殺了,仍舊像以前一樣繼續過活。

  可是,過不了多久,小貓也會發現自己死亡的事實,而且它也會想離開你身邊。不過,當那時候來臨時,我希望你不要太悲傷。

  我和小貓都不會覺得自己有多不幸。這個世界上的確有很多讓人絕望的事。我曾想過,要是自己沒有遇到這種事,該有多好啊?

  然而,世上還是有很多美麗得讓人動容的事物。我看過讓人感動不已的東西。我為自己存在這個世界上。至少曾經與這個世上的人事有過關係心存感激。當我拿著相機按下快門時,總是有這種感覺。我雖然遇害身亡了,但是我依然喜歡這個世界,並且無可救藥地熱愛著它,所以請你不要憎恨這個世界。

  我想在這裡向你說,看看信封裡的相片,你有一張表情美麗的臉。你是這個無限美麗的世界的一部分,不就也是我衷心喜愛的人、事、物之一嗎?

  ——雪村崎”

  在房子里四處徘徊的小貓始終找不到她,只好黏向我腳邊來。我陪著小貓玩了一會兒。聽著它快樂的叫聲。

  現在已經放暑假了,因此我不用上學。今天就來個大掃除,洗洗衣服吧!在這之前,先把窗簾拉開,打開窗戶讓屋裡透透氣吧!

  我站在走廊上朝院子裡望去,夏天的陽光照耀得草木炤熔生輝。又高又遠的天空裡,太陽在雲層間若隱若現。家庭菜園裡的番茄已經紅透了,上頭的露水正閃閃發光。

  半年前,她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她的脖子上掛著一台碩大的相機,漫無目的地走在漫長的小路上。兩邊是寬廣的草原,放眼望去盡是一片盎然綠意。風是溫暖的,吹來的味道讓人滿心雀躍。她的步伐宛如空氣般輕盈,嘴角自然地綻放著笑容。眼底潛藏著童稚的天真浪漫,頭抬得高高的,等待著即將展開的冒險之旅。道路是如此地遙遠,無止盡地綿延到藍天與綠地交接之處。

  我衷心地感謝她。

  雖然時間短暫,但是很謝謝她曾在我身邊陪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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