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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4-25 17:09 Yoya_yoya
瑪利亞的手指

  序

  “恭介,我現在該怎麼辦?”

  “在這裡等我回來。我想會花一點時間,可以嗎?”

  “好吧。”

  結束對話之後,我從輕型汽車駕駛座旁的座位下了車。

  我穿過停車場,走在大學的校園裡。對身為高中生的我來說,穿越大學校園是一種很讓我緊張的行為。研究室所在的白色建築物位於校園的一隅。我搭電梯上到三樓,走向研究室。一到門前,便敲了敲門。

  “請進。”

  室內傳來的聲音便是我要找的人。雖然省去我找人的時間,但是一想到待會兒非談不可的內容,就讓我意志消沉。

  我打開門走進研究室。那個人正打開筆記型電腦,一看到我,便麵露微笑說了聲“你好”。

  我看了看室內,確定沒有旁人在場。能夠一對一私下談是最好不過了。他請我坐上一張辦公椅,於是我便坐了下來。

  他一邊幫我泡咖啡,一邊問我今天為什麼會來。

  “我有事要和你談談。”

  我說道。那個人露出了訝異的眼神,或許是因為我的聲音太過緊張,而變得有點奇怪吧?他似乎覺得我很可疑。

  那個人問,非現在談不可嗎?因為他好像得立刻到教授那邊去。

  “可是,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調整了一下呼吸,立刻切入正題:“請你聽我說。鳴海瑪莉亞小姐的死因不是自殺!而且我也知道是誰下的手……”

  我一說完,便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眼前他的雙眼。

  我記得非常清楚,九月十七日。那個夏天快要結束的夜晚。那天傍晚,我發現佐藤在棒球社的活動室裡哭著。

  他是小我一歲的學弟,我們畢業於同一所國中。我在極難為情的狀況中脫下制服時,他慢慢地站起來說:“鈴木學長。今天晚上去放煙火吧?”

  我同意了,先回家一趟,等到晚上八點再前往大原陸橋。

  大原陸橋位於只能看到水田和堤防的偏僻地方。JR的線路貫穿整座城市,陸橋從這座山丘橫跨到另一座山丘。大原陸橋旁有一片空地,在那邊放煙火最適合不過了。

  在陸橋上和佐藤會合之後,我打行動電話怨把姊姊叫來。看現在這時問姊姊應該剛下班、正州著輕型汽車駛在回家的路上。

  “姊姊也來一起放煙火吧!”

  但當我正準備把地點告訴她時,姊姊卻態度強烈地拒絕了我,還把電話給掛了。夜裡到大原陸橋去,對姊姊來說可能是非常愚蠢的。原因可能就是幾年前有個年輕人從那兒跳鐵軌自殺吧?

  自殺的年輕人被高速通過的電車輾成一條條地四處飛散。大原陸橋四周沒有民房,也沒什麼車輛往來,所以這確實是一個沒有人會前來勸阻的最佳死亡場所。之後因為傳出鬧鬼的傳聞,因此入夜後就沒人敢靠近這一帶。

  可是事後想想,姊姊不願意來放煙火是個正確的判斷,因為佐藤帶來的煙火全因受潮而沒辦法點著。我跟佐藤死了心,便並肩坐在大原陸橋上,兩腿懸空地抬頭望著天空。天上烏云密布,完全看不到星星和月亮,四周一片漆黑。因為來往的車輛不多,所以我們倆坐在陸橋上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那個從這裡跳下去的人,死時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看了約一個小時的星星後,佐藤喃喃說道。四周沒有街燈,所以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學長,那件事不是我幹的。可是老師說因為那傢伙很有前途,所以就乾脆由我來頂罪……”

  “大家都知道。”

  “是嗎……”

  他的聲音就彷佛在說,那就更讓人無法接受了。

  棒球社活動室因為有人抽煙而引起騷動,最後把罪過歸咎到佐藤身上。與其找其他人預罪,不如找曾是不良少年的佐藤,看來較有說服力,而且也不會毀了棒球社的名聲。因此老師嫁禍給佐藤,以保護前途看好的二年級王牌選手。

  “學長,我原本是那麼喜歡老師的……”他痛苦地呻吟道。

  我無言以對,交抱著雙臂,背對著他躺了下來。我不想再聽他說什麼了。閉上眼睛,十年前的自己就會掠過腦海。佐藤的呻吟聲,聽起來和媽失踪時我對姊姊哭訴的聲音好像。

  “學長,我想我以後再也不會相信任何人了。”

  “我想那是最好的方法。”我把臉頰貼在陸橋冰冷的地面上回答。

  不相信人也是我最擅長的技巧。遠在他還沒有發現這個最有效的策略之前,我心中的外交官就已經一直大力鼓吹不信任人的政策了。

  在黑暗中,感覺到佐藤站了起來。

  “要回去了嗎?”我起身問他。

  遠遠地可以看到鐵軌上逐漸接近的燈光。大原陸橋的四周只有遼闊的水田,因此就算距離電車還有一段距離,也一樣可以看得見。佐藤站在扶手旁,凝視著光點。

  從車窗透出來的燈光連成一串,讓電車看起來宛如一串在黑暗中移動的夜光數珠,發出轟隆轟隆的聲音從我跟他的腳底下穿過。電車車窗裡的燈光在陸橋下忽隱忽現,在黑暗中將佐藤的臉映得時暗時明。

  佐藤這個學弟和鳴海瑪莉亞之間並沒有任何關連。若要勉強扯上關係,那就是當時通過的電車在約一分鐘後,將鳴海瑪莉亞的身體輾成無數的碎片。

2014-4-25 17:10 Yoya_yo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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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瑪莉亞是個很特別的女孩子。”姊姊緊緊握著手機和飯勺喃哺說道。

  “那個孩子只要一站起來。或者只是打個噴嚏,四周人的視線就一定會集中到她身上。不只是男生,連女生和老師也都會回頭看她。”

  “這是國中時的事吧?”

  “嗯,因為升上高中之後,我們就沒在一起了。”姊姊這麼說道,那對失去血色的雙唇還顫抖著。

  我回到家時,姊姊才剛從朋友那兒聽到嗚海瑪莉亞的死訊。接著我便從心情激動的姊姊口中,得知了她死亡的消息。

  “我很平靜,恭介。”

  姊姊可能是在打算做晚飯時接到電話的吧?她緊握著杓子和手機說道,打算前往嗚海瑪利亞死亡的等等力陸橋。

  “姊姊現在最好別去!”我向正在玄關準備穿鞋的姊姊說道。

  “剛剛我在回家的途中也看到了……當時我並不知道那個人就是嗚海……”

  我想起自己目睹的光景,覺得絕對不能讓姊姊靠近那個地方,而且就算去了。她也幫不上任何忙。姊姊聽從了我的勸告,回到廚房去。我企圖從坐在椅子上的姊姊手中拿過飯勺,但是她遲遲不肯放手,彷彿那支飯勺就黏在她手上似的。

  在我知道嗚海死亡的消息之後一個小時,多少平靜了一些的姊姊閒始談起她的過往。

  “我們在課堂上時,總會跟感情比較好的同學形成一個小圈圈。教室裡不都會有派系一類的小圈子嗎?但是她並不屬於任何圈子。並不是大家都無視於她的存在,只是她就像一顆浮石,同樣地在每個圈子之問游移,像個在每張桌子都會短暫駐足的宴會主人。她總是來來往往於同學所形成的小圈圈之間。如果聽到有人聊起她感興趣的話題,她就會停下來,但若是引不起她的興趣,她就會繼續移動。總之,你可以說她屬於所有的圈子,也可以說她不屬於任何一個圈子。這種事我做不來,因此總覺得老是跟朋友固定棲身於一個地方的自己,簡直就像一塊笨重的石顛。相較之下,她就像在石塊的空隙之間流動的液體。”

  根據姊姊的說法,每個圈子都期盼鳴海瑪莉亞能加入他們的話題。因此,當她加入某個圈子時,大家就會緊張得沒辦法好好說話。

  “真是個不簡單的人物。”

  “只要她一出聲,大家就會閉上嘴巴,側耳傾聽她說些什麼。因為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所以她經常會找我講話。拜此之賜,大家總是很羨慕我。”

  我挖掘著關於嗚海瑪莉亞的記憶。關於她的最古老記憶是小學時的事。因為我們兩家距離很近,每次放學,我們都會一起回家。鳴海瑪莉亞會走在前頭,我跟姊姊則跟在她後頭走著。

  有一次隨路隊放學時,鳴海瑪莉亞指著河川,示意要大家一起走進河裡。在她看來,那不過是個玩笑,可是一個一年級的孩子卻真的走進了河裡去。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他的表情——他臉上完全看不到任何不安和恐懼。那孩子聽從嗚海瑪莉亞的話而走向河中心,不久之後就整個人被水淹沒只剩下一顆頭露在水面上。

  還好姊姊在緊要關頭跑上前去救起了他,要是再晚一步,只怕他早就沒命了吧?嗚海瑪莉亞臉上沒有任何特別的表情,只是定定地望著全身濕透、從河裡走上岸的孩子和姊姊。那是我讀一年級,姊姊跟嗚海瑪莉亞讀六年級那年的事。

  我從廚房的椅子上站起來,走向冰箱。

  “啊,恭介。”

  傳來嗚海瑪莉亞死訊的手機在一小時之後,終於從姊姊手中獲得解放,被放到桌上去了。

  “幹嘛?”我打開冰箱,拿出麥茶反問道。

  “沒什麼我只是想提醒你,牛奶已經過期了,最好別喝。如果是麥茶就無所謂。”姊姊將勺子抵在嘴邊小聲說道。

  她臉上帶著一股濃濃的悲傷,但我想她應該不會再從家裡飛奔而出了吧?我離開廚房,鑽進自己位於一樓的房問。我整個人倒在床上,並把枕頭壓在嘴巴上,發出在姊姊面前強忍住的慘叫。

  九月二十日的傍晚,社團活動結束之後,我走出校門,在走向車站的路上遇到了佐藤。他被踢出社團後,在學校裡根本沒什麼機會見到他,所以這是我們在嗚海瑪莉亞死亡的十七日晚上之後的首度交談。

  “……這麼說來,那位死者是鈴木學長的朋友囉?”抓著電車吊環的佐藤擺盪著身體喃喃說道。

  雖然有空位,但是我們寧願站著,透過車窗眺望窗外的景色。只見一片片宛如綠色地毯的水田在眼前無止盡地擴散著。

  “我沒跟她說過話,她是我姊的朋友。”

  “但是總是見過面吧?”

  “是啊,不過只有念小學的時候。”

  電車因為駛過規律的車軌接縫而發出聲響。一聽到那個聲音,讓我不禁湧起一股濃濃的睡意。那聲音蘊藏著一種宛如母親搖晃搖籃般的安穩。我覺得就奪走鳴海瑪莉亞生命的電車而言,這聲音未免太溫和了。

  有那麼一瞬間,車窗外整個變暗,然後又倏地明亮起來。大概是經過大原陸橋了吧?

  “就快到了……”佐藤緊張地說道。

  我把視線望向電車前頭。從車廂連結處的通道朝電車內看去,相連的車體個別晃動著,讓人覺得自己彷彿站在一條蠕動的腸子裡。

  距離我們之前打算放煙火的大原陸橋十幾公里處的住宅區裡,還有一座等等力陸橋。如果把水田比喻為大海,那麼大原陸橋就位於海的中央,而等等力陸橋則矗立在一座海島上。這兩座陸橋都是寬敞得足以讓車子通行的堅固陸橋。

  電車宛如一根又細又長的針,穿過針孔般的等等力陸橋下。此時窗外倏地變暗,然後又再度亮了起來。在那一剎那間,我就站在鳴海瑪莉亞喪命的地點。我的鞋底下有電車的地板,地板底下有車輪,而車輪底下則有鋪著鐵軌的地面。她就在那邊被輾得體無完膚。

  等等力陸橋的扶手只有下半身那麼高,因此要越過那道扶手欄杆往下跳一定很簡單。聽說她的鞋子和遺書​​就留在等等力陸橋上。市內兩座陸橋因為嗚海瑪莉亞的死,這下全都成了曾經死過人的地方。我抓著吊環,想起她喪命的那天晚上。

  從半夜直到第二天早上,人們火速進行撿拾她的遺體的作業。穿著工作服的男人們在鐵軌上來回穿梭。等等力陸橋附近兩側張起了高高的鐵絲網,禁止人們進入鐵軌。我隔著鐵絲網看著他們進行作業,結果站在附近的警察勸我們趕快回家。

  “沒想到竟然是自己認識的人……”

  “嗯。……”

  窗外的民房和住辦兩用大樓快速地飛掠而過。等等力陸橋附近感覺比較繁榮,有很多便利商店和柏青哥店。這些商店全都背對著鐵路沿線的鐵絲網,櫛比鱗次地排列著。

  到今早為止,原本都還是純白色的錄影帶出租店的牆面,二樓有一半已被改刷上藍色的油漆,剩下的部分可能明天也會刷好吧。聽說鐵路沿線的這些建築物上,都濺滿了嗚海瑪莉亞的血跡。現在如果仔細檢查牆壁和屋頂。或許還能找到她的血跡也說不定​​。

  我位於鐵路旁邊的家在此時掠過窗外。之後不到一分鐘,電車開始放慢速度。待車子一停。我便跟佐藤道聲再見,下了車。

  我走出出口,朝著回家的方向走在鐵路沿線的路上。途中立著幾根生了誘的道路標幟,上了鎖的腳踏車不知道放了幾個月了。將鐵路和道路分隔閒來的鐵絲網影子,在夕陽的映照下彷彿被印刷在路面上似的。那道影子就像一片片的蛇鱗,讓這條筆直的道路看來宛如一條蛇。

  我經常在回家路上和嗚海瑪莉亞擦身而過。距離我家步行不遠處有一所理工大學,她總是從她家徒步到那所大學上課。從車站走回家裡的我,跟從大學走回家裡的她,每天都可能在路上的某個地方碰頭。

  鳴海瑪莉亞可能沒有發現經常和她擦身而過的我,就是她的朋友鈴木響的弟弟。念小學時我們經常在放學後一起回家、一起嬉戲,但是過了幾年,我的長相應該已經有所改變了。

  一年前的夏天。我還在念高一,那是我初次和她在路上擦身而過,當時我立刻就發現她是嗚海瑪莉亞。她蹲在鐵絲網的旁邊,撫摸著一隻白色的野貓。那隻白貓出了名的怕人,但是當嗚海瑪莉亞纖細的手指搔著它的脖子時,它總是很舒服地瞇起眼睛。我默不作聲地打她背後走過。走了一陣子之後再回頭一看,她已經不見身影。彷彿整個人都消失在空氣中。只有白貓還坐在路邊,抬頭望著她消失後的空氣。

  在她從大學回家的路上。只要看到那隻貓就一定會跟它講話。這一年來,我親眼目睹了那種場景好幾次了。只要在我家旁邊看到那隻白貓,我就會想起嗚海瑪莉亞,也會不由自主地拿東西餵牠。

  回到家門前,正準備從口袋裡拿出鑰匙時,我發現玄關門是開著的。走進屋內,玄關處擺著姊姊的鞋子,我知道姊姊可能已經下班回來了。

  “恭介,別急著換衣服。你穿制服去就可以了。”

  我到廚房去喝口水,看到身穿喪服的姊姊走了過來。

  “妳今天回來得真早。”

  “嗯。”

  姊姊緩緩地在椅子上坐下。

  “今天要幫她守靈……”

  姊姊的臉色和聲音都像染了病般地無精打采,細瘦的身驅整個癱倒在椅子上

  “恭介,你也要一起去哦。”

  “嗯。”我邊回答,邊將杯子裡的水倒進水槽裡。

  我穿著制服,跟姊姊一起走路到嗚海瑪莉亞家去。太陽已西下,四周一片陰暗。

  這是我在小學時代和姊姊到她家玩之後首度進入她家。當時姊姊不管到什麼地方都會帶著我,因為爸上班時是不能把我一個人丟在家裡的。媽離家出走後,爸也沒有再婚。我跟姊姊都很愛爸,但是兩年前他因為交通事故而過世了。當他穿越馬路時,被一輛闖紅燈的車子給輾死了。這是爸死後,我們首次哀悼某個人的死亡。

  嗚海瑪莉亞的家是一楝很雄偉的獨楝房子不過當我走進好久不曾進去過的房子之後,覺得天花板好像比記憶中的矮了一點,我們跟許多穿著喪服的人們擦身而過、向嗚海瑪莉亞的雙親致意。裝著她的棺木就放在和室裡。

  坐到棺木前面時,我莫名地產生一種不舒服感。

  嗚海瑪莉亞就放在這個箱子裡嗎?

  我心中產生這樣的疑問。我給提出這個疑問的自己投了一張讚成票。我沒辦法看到棺木里面,無扶確認裡面的她是什麼狀態。

  三天前的夜裡,隔著鐵絲網看到鐵軌時,完全看不出她原來的模樣。很難想像散​​落一地的她是怎麼被裝進眼前這隻小箱子裡的。屍塊有沒有撿齊呢?會不會有哪些部分沒撿回來?這問題在我腦海裡縈繞,但可不能向她傷心欲絕的父母問這種問題。

  “鈴木小姐?”

  離開鳴海家時,一個女人的聲音叫住了我們。我跟姊姊不約而同地回頭望去,看到三個身穿喪服的人從漆黑的路上走了過來,共有兩男一女,這些人我不認識,不過姊姊似乎認識他們。

  這三個人的臉色都很蒼白,其中一個男人的臉色難看得好像就快死了一樣。姊姊一臉沉痛地走近他,對他講了一些話。我直覺地相信,包括姊姊在內的這四個人是經常跟嗚海瑪莉亞一起行動的朋友。

  “我先回去了。”說完我便準備離開姊姊一夥人。

  姊姊制止了我。企圖把我介紹給他們。但是我毅然拒絕,便先行回家了。我坐在起居室裡看著電視。後來姊姊回來了。原以為她進了自己的房間,沒想到她換個衣​​服又出門了。大概是跟守靈時遇見的朋友一起去吃東西吧。

  我一個人留在家裡,開始唸書。念完書時,已經接近最後一班電車的時間,但是姊姊還沒有回來。我從窗戶望著後院,那是一個只有幾裸樹和雜草的小小空間。可以看到對面那彷彿沿著鐵路張起的銀色鐵絲網。

  她死亡的等等力陸橋距離我家只有一公里。陸橋旁邊的鐵軌被染紅了,聽說熱氣讓鮮血蒸發成煙。但是她的血並沒有飛濺到我們家附近。身穿工作服撿拾嗚海瑪莉亞屍塊的人們也沒有到這裡來、

  後院的樹葉晃動著,涼爽的風吹進了起居室。我側耳傾聽著漣漪似的樹葉摩擦聲,突然間,我聽到了貓叫聲。

  和嗚海瑪莉亞非常親密的白貓來到我們家的院子裡。每次看到它,我都會餵牠吃東西,所以它時而會出現在我家的後院裡。白貓宛如一條蛇,扭動著纖細的身叢,穿過草叢進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覺得那隻白貓就像嗚海瑪莉亞的孩子一樣。白貓在得到她的疼惜時也會露出彷彿和母親共處時的安適表情。我本以為它會為她的死感到悲傷,然而白貓卻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依然活得好好的。

  望著這隻貓浮現在黑暗中的臉,我想起姊姊曾提及一個關於嗚海瑪莉亞的回憶。某個夏天早,當姊姊醒來望向外頭時,看到起居室的窗邊放著一個大西瓜。西瓜上頭還貼著一個信封,姊姊拿起信封一看,才發現那是鳴海瑪莉亞所留下來的信。這是姊姊念國中時和嗚海瑪莉亞吵架後隔天所發生的事情。信的內容似乎是要求重修舊好。

  我在很久之後才從姊姊那裡馳說了這件事。原本我不知道曾發生過這件事,不過回想起來,我記得以前家裡都不吃西瓜的,偏偏某一天餐桌上卻出現了西瓜,讓我感到莫名其妙。

  從起居室的窗戶可以通到後院去。我穿上拖鞋走向這隻白貓。我踩在草地上。白貓也沒有想逃的樣子,只是瞪大了眼睛抬頭望著我。據我所知,這只難以親近白貓只會對她跟我露出親切的表情。

  窗內亮著燈的電車正駛過鐵路。因為轟近車站了,因此速度放慢了下來。相連的窗內燈光從鐵絲網對面照射過來,照得這隻貓兩眼閃閃發光。貓的眼球是濕潤的,看似正閃著金光。

  我經常想像著國中時代的鳴海瑪莉亞夜裡抱著西瓜來到我家的情形。她是一放下那個大束西就立刻溜之大吉嗎?我並沒有看到當時的情景,然而她的身影卻總是無法從我的腦海裡消失。彷彿某種詛咒,這兩年來她一直盤據在我心頭。

  對自己重要的人總是會從眼前消失。我俯視著白貓這麼想著。我的臉頰上再度感覺到沒理會佐藤所說的話,躺在大原陸橋上時的冰冷觸感。嗚海瑪莉亞為什麼要自殺?我連她尋死的動機都不知道。

  在電車的燈光當中,白貓垂下了眼睛。它吐出鮮紅如血的舌頭,舔著一個落在它前腳邊的東西。那隻白貓常會把不知從哪裡撿來的東西帶到後院來給我看,不知道它今天又帶來了什麼東西;我隨即蹲下來往這隻貓的腳邊察看。隨著閃爍的燈光,我聽到喀咚喀咚的電車聲。貓以鮮紅的舌頭小心翼翼地舔著的,是一個細長的白色棒狀物體。在我發現那是一支手指頭的瞬間,電車已經駛過,後院迅速回復一片漆黑。

  隔天是九月二十一日。上課時我完全聽不進老師的聲音。到了傍晚,結束一天的課程之後,我沒有參加社團活動,直接前往理科教室。

  確認四周沒有人之後,我悄悄走進教室裡。角落有一個老舊的架子,上頭擺著大大小小的玻璃瓶。我從中挑了一個最小。那是一個大小如罐裝果汁的圓柱形玻璃瓶。

  瓶子裡裝滿了透明的液體,一隻青蛙沉在當中。青蛙的肚子被剖開,內臟全露了出來,看起來不像地球上的任何生物,而像是一團奇形怪狀的肉塊。青蛙的內臟之所以沒有腐爛,依舊保持鮮麗的色澤。是因為它浸泡在這透明液體裡的緣故。這種叫做為福馬​​林的液體是用約40%的甲醒水溶液加上酒精所製成的。我雖然不是很愛唸書,但多少還有這種在圖書館裡就能查到的知識。

  我將浸泡在福馬林中的青蛙標本放​​進書包裡,在沒有被任何人看到的情況下離開了校園。在搭上電車回家的路上,睡意讓我不斷打著呵欠。昨晚我滿腦子都是那支手指頭,遲遲無法入眠。

  當我從白貓面前撿起手指頭時,應該立刻向警方通報的。那一定是嗚海瑪莉亞的手指頭。她搔著貓脖子的手指頭深深地烙印在我腦海當中,我曾注意到她有著一手漂亮的指甲。

  但是我遲遲無沃下定決心打電話報警。後來姊姊回來了,情急之下,我把這支手指頭塞進了抽屜裡。

  待姊姊睡著之後,我用鋁箔紙包起嗚海瑪莉亞的手指頭放進冰箱裡。之後我沒有回自己的房間,只是蹲在廚房裡聽著冰箱發出的低沉聲響。

  可能是機械老舊的關係吧?只聽到冰箱里傳來鏗鏗的聲響。雖然這聲音以前就曾聽過,但當時在我聽來,彷彿是她的手指頭在冰箱裡敲。

  結果我沒有報警。如果我打了電話。只怕那根手指頭也只會跟其他的部分一起被火化成灰燼吧。與其這樣,不如讓我多點時間好好欣賞她那既白皙又美麗的手指頭。

  我回到家時,姊姊還沒有下班回來。我走進廚房,從書包裡拿出從學校裡偷來的玻璃瓶。我想在姊姊回來之前做好這件事。可能是太著急的關係吧,我的手一滑,玻璃瓶掉到了地上。結果瓶子邊緣摔出了一道小小的白色裂痕,還好沒有破掉。

  我把瓶子拿到流理台,打開了瓶蓋,頓時一股膠水般的刺鼻氣味迎面撲來。福馬林是一種揮發性的液體,因此我得盡快完成作業才行。我用湯匙將青蛙挖出來,避免用手直接碰觸到液體。

  青蛙一被我丟到流理台上便摔得粉碎。福馬林似乎有凝結蛋白質的特性,大概讓青蛙的身體脆化了吧。拿出青蛙之後,瓶子裡只剩下透明的液體。為了避免裡頭的液髖揮發掉。我先將瓶蓋栓緊,然後從冰箱裡拿出嗚海瑪莉亞的手指頭。

  我打開鋁箔紙,這支白哲的手指頭頓時映入我眼簾。放在手掌上幾乎感受不到重量,只覺得它冷得像塊冰。我凝望著放在手掌上的白哲手指。意外發現四天后,手指頭表面光滑依舊,並沒有明顯的腐化。

  我無法辨別那是右手的手指頭還是左手的手指頭,可以確定的是它不是大姆指或小指頭,但是我不知道是其餘三根手指頭中的哪一根。它宛如樹枝般細長,關節的部分微微地彎曲著。前端輕輕地覆著杏仁狀的指甲,指根的斷面露出了肌肉組織和骨頭。

  指頭的側面有著深藍色的污垢。仔細一看。我發現它似乎沾到了油漆,不知道是在哪裡沾到的,不過我用指甲一摳,油漆就立刻剝落,變得很乾淨。

  看著嗚海瑪莉亞的手指頭,使我想起了媽。不知道是為什麼,也想不到任何明確的理由,她們倆長得一點也不像。或許鳴海瑪莉亞有著讓人想起母親的某種特質吧?

  我曾聽姊姊說她在念國中時,有一次和嗚海瑪莉亞走在路上,看到了一個在路上哭泣的迷路小孩。好像是一個還沒進幼稚園的小朋友,那個孩子一看到嗚海瑪莉亞,就邊問“媽媽?”邊走過來。後來,姊姊跟嗚海瑪莉亞帶著那孩子去找孩子的母親,這段時間小朋友就一直緊抓著嗚海瑪莉亞的手不放。後來雖然找到了那孩子的母親!但那母親長得和嗚海瑪莉亞一點也不像。

  後院傳來電車飛馳而過的聲音。我輕輕握起鳴海瑪莉亞的手指頭,覺得自己的手彷彿握住了她的全身。

  我媽在十年前和情夫一起離家出走了。可是兩年前爸過世時,她再度出現在家裡​​。

  媽似乎有意和我們重修舊好。她流著淚說會反省自己十年前犯下的錯,並不斷向我們道歉。但是面對好久不見的媽,我只能做禮貌上的寒暄。擁抱或握手對我來說都太困難了。由於十年前的悲傷還殘留在心中,我實在沒辦法相信自己的媽。

  她的淚是出自真心的嗎?

  面對潸然淚下的媽,我腦中質疑人性的迥路發出了這個疑問。還好這些話只在我心頭迥響,並沒有轉換成實際的聲音。

  我之所以沒把嗚海瑪莉亞的手指頭交給警方,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我也是個和母親走散的孩子,就像那個迷路後緊緊握著她手的小孩。雖然我很了解自己這種心態,但卻始終無法放開她的手指頭。

  我再度打開玻璃瓶。福爾馬林有強烈的殺菌效果,只要泡在裡頭。她應該就不會腐敗,永遠保持光滑白哲。在我將她丟進瓶子里之前,我發現了她的指甲上浮現著一小道白色線條。

  那是一塊形狀怪異的白色線條。從左到右筆直地橫越她的指甲表面,看起來像是用原子筆劃的。我把臉湊上去看個仔細,結果發現那不是任何東西畫上去的。似乎是某種插進半透明指甲側的東西。

  我蓋上瓶蓋,從縫紉箱中拿出一根針,刺進她的指甲內側。我巧妙地挑動針尖,將看起來像道白線的東西給挑了出來。我挑出來的是一條自色的線屑。

  我納悶這條線屑怎麼會留在指甲裡。如果線屑是在她生前跑進去的,想必會非常疼痛。我推測它很可能是在她從等等力陸橋上跳下去的那一瞬間跑進去的。

  我將鳴海瑪莉亞的手指頭放在桌面上,為這條線屑納悶不已。或許是在跳下陸橋之前。嗚海瑪莉亞曾因恐懼而緊握某種紡織品。有可能是手帕,也可能是衣服。什麼都有可能。當她用力地握住時它時,指甲可能勾住了那個布製品的纖維,線屑便剛好吃進了指甲裡。我覺得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可是。真的是這樣嗎?

  不信任人的迥路再度提出質疑。這個好起疑的迥路不只不信任外人,就連我自己都不相信。

  一個決意自殺的人,會因恐懼而緊握某種東西!這種假設難道沒有任何矛盾嗎?

  我心中有一種自以為是的解讀,那就是自殺者因為對死亡懷有一種解放感和安心感,所以才會選擇死亡。因此總覺得這其中存在著某種矛盾。

  那麼。線屑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跑進指甲裡的?

  我打開玻璃瓶蓋,將宛如一根輕盈小樹枝般的手指丟進液體裡。只見它靜靜地往下沉,在瓶子的圓形底部著地。我已經選了一隻最小的玻璃瓶,但是和手指頭比起來,瓶子還是顯得太大了。日光燈的白色光芒透過透明的液體,映照著嗚海瑪莉亞橫躺在瓶底的一部分肉體上。想必她將永不腐敗,永遠以這種形態指著某個不存在的方向吧。

  我凝視著瓶中的她,心裡浮現一種假設。

  假設她可能是被某個人推下去的。在跌落的那一瞬間,她抓住了某種東西,線屑就在那個時候跑進了她的指甲裡……

2014-4-25 17:12 Yoya_yo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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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鈴木,今天又不參加社團活動啦?昨天你不是也沒來嗎?你在幹什麼啊?”

  正要走出校門時,我被棒球社的朋友給逮個正著,還滔滔不絕地說個沒完沒了。我當然不能說昨天我蹺了社團活動,結果跑去理科教室偷走福馬林。我曖味地笑了笑,和他道了聲再見。

  我之所以參加棒球社是因為姊姊喜歡榛球。練習並不是那麼辛苦,而且只要一運動,就可以忘掉不愉快的事情。但是,我對棒球這種運動一點感情都沒有。我所需要的是一門可以打發時間又可以和姊姊溝通的社團活動。對了。自從撿到鳴海瑪莉亞的手指頭之後,我都沒有好好跟姊姊講過話。是因為覺得自己做了壞事嗎?我告訴自己,行為舉止必須更自然一點才行。

  我穿過入口,搭上電車時,太陽已經開始西沉了。我從電車的窗戶往外看,只見水稻形成的波浪在夕陽的映照下閃爍著光芒。到處都有引了水的水田,映照在水面上的紅色太陽一直緊跟著電車跑。不久之後,電車穿過大原陸橋,慢慢朝鳴海瑪莉亞死亡的等等力陸橋駛去。

  據說鳴海瑪莉亞當時落到了鐵軌上。有個湊熱鬧的人表示曾聽到司機在意外發生後,接受警方偵訊時這麼說過。警方判斷她可能是從鐵橋上跳下來時頭部撞到地面,立刻氣絕身亡,接著來不及剎車的特快電車便以高速輾碎了她的軀體。

  難道她果真如警方研判,是自殺的嗎?或者是如我昨天的推測他殺?這問題在我的腦袋裡盤據了一整天。

  我試著重新思索,只因為線屑跑進指甲裡就認定是他殺,未免也太草率了。天才剛亮,我就覺得一切或許都只是我的妄想。

  話說回來,警方又為什麼斷定她是自殺呢?

  我在心裡向自己問道。

  那還用說?因為有親筆所寫的遺書。

  我在心中如此回答。

  可是我還是不知道那封遺書裡寫了些什麼。

  難道遺書沒有可能是其他人代筆的嗎?

  我心想,在找出犯人之前,我得先查出那封遺書的內容。當我能在遺書裡窺見其他人的影子時,應該就可以斷定是他殺了。

  在電車駛過等等力陸橋後,我在車窗外發現一個很眼熟的男人。當我背著書包,抓著吊環時,在快速掠過的車外風景中看到了他。他就站在鐵絲網旁邊,凝視著嗚海瑪莉亞死亡的場所。他是在為鳴海瑪莉亞守靈的前天晚上,跟姊姊談過話的三個人其中之一。因芻這個男人的臉色比其他人更難看,因此我印像很深刻。

  未免太順利了,我心裡想著。如果是嗚海瑪莉亞的朋友,或許會知道她的遺書內容或自殺的動機。我想找出她死因的正確答案。

  我的心情跟十年前一樣。當時我曾問離家出走的媽:“為什麼要丟下我們?”媽沒有回答,就默默地消失了。我想,下次一定要問出一個答案才行。

  待電車一到站,我立刻下了車走出車站出口。我走在鐵路沿線的路上,經過我家門前,繼續走向等等力陸橋。與鐵路和道路垂直交接的陸橋從鐵絲網上方跨過,我從電車內看到的那個男人仍站在原地,手依然扶在鐵絲網上。

  真的要問他嗎?他會不會懷疑?。

  心裡那不信任人的迥路,基本上很討厭我和陌生人接觸。

  “少囉嗦,給我閉嘴。”我暗自罵了自己一句,接著便朝他走去。

  他的個子高高瘦瘦,身穿襯衫和牛仔褲,配上一雙破舊的高筒運動鞋。衣服和鞋子都又破又賘,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寒酸。下巴長著雜亂的鬍鬚,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年輕人應有的活力,看來他已經好幾天沒好好吃飯了。

  在我看著他的當頭,他開始爬上鐵絲網。鐵絲網的高度大概有五公尺。不過他三兩下就爬了上去。而當他越過鐵絲網,跳進鐵軌那一頭時,銀色的鐵絲網鏗鏗作響地晃動了起來。

  他的行動讓我嚇了一跳,錯失了和他說話的時機。他低著頭,開始在鳴海瑪莉亞喪命的鐵軌上走了起來。鐵絲網與軌道之間的空間並不寬,電車一來他就危險了。

  我下定決心,走近鐵絲網和他攀談:“你也想自殺嗎?”

  他大吃一驚地抬起頭來。只見他的臉上毫無血色,面頰削瘦無比,看來活像個不治之症的末期患者。他凝視了我數秒鐘之後,這才彷彿發現了什麼似的說道:

  “你是恭介。……”

  “你認識我嗎?”

  “前天你到過瑪莉亞家。”

  他的聲音虛幻得宛如從洞穴中傳來。

  “你呢?”。

  “我叫YoshikaNu,是瑪莉亞同一問研究室的同學。”

  “Yoshikazu先生?”

  “那是我的姓,不是名字。”

  漢字寫法應該是芳和吧?我的腦海中浮起​​幾種可能的漢字組合,同時勸告他:“你在那裡很危險的。”

  站在軌道上的他瞇起了眼睛,孱弱地笑著說:“萬一電車來了我會逃命的,我還不想死呢!”

  他再度把視線落向鐵路,開始在軌道上走著。我也配合著他的腳步,隔著鐵絲網和他並肩走在一起。

  “陸橋上的花束是芳和先生放的嗎?”

  “我準備了一些瑪莉亞喜歡的花。”

  說著他便抬起頭來。這時一列電車從遠方緩緩駛來,但還有一段距離,看起來還只是一個小黑點。

  “前來參加告別式的其他兩個人,也是和鳴海小姐同一個研究室的同學嗎?”

  “是的,我們四個人是同班、同一個研究室的朋友。請轉告妳姊姊,即使瑪莉亞已經不在了,我們還是歡迎她到研究室來玩:…”

  突然芳和先生在鐵軌之間蹲了下來。電車接近的聲音越來越大了,但是他完全不放在心上,直望著枕木和軌道之間的縫隙,好像在找著什麼東西。

  “你在幹什麼?”

  “我找一下東西。”

  “……找什麼?”

  “瑪莉亞的手指頭。”

  芳和先生就著蹲踞的姿勢凝視著我。臉色像被下了毒一樣慘白。

  “手指頭?”

  他沒有回答,站起來開始爬上鐵絲網。一等他雕開鐵軌,電車便發出轟然的聲音通過了。

  “走在鐵軌上果然很危險啊!”

  他哺喃地說著這個連小孩子也知道的常識,開始往前走。陸橋下停著一輛小汽車,他正朝那輛車走去。

  “你說的手指頭到底是……?”

  “瑪莉亞的手指頭少了一根。警方對她母親說,可能被車輪輾過,所以找不到完整的屍體了。但是我在想,可能是掉在哪個地方吧?”

  芳和先生站在車子旁邊,視線望向鐵軌。

  “如果要找,應該利用晚上……”

  “找手指頭?”

  “沒有電車的時候應該會比較方便找。對了,恭介,你在附近有沒有看到一隻白貓?”

  “沒有……”

  “瑪莉亞好像會在這附近跟貓玩。我帶了貓食來,本來想說如果找到貓想順便喂喂它。”

  他拿出鑰匙,打開駕駛座的門。我往車內窺探,看到後座上放了似乎裝有貓食的購物袋。

  “你跟鳴海小姐很親密嗎?”芳和先生猶豫了一會兒之後回答。

  “嗯,算是吧一一”

  “能和那種人有近距離往來不是很讓人羨慕嗎?聽我姊姊說,她是個很搶眼的人。”

  “任何人走在校園裡頭,都會停下腳步看她……其實我真的想不通她為什麼要和我交往。”

  “嗚海小姐在大學裡給人甚麼樣的感覺?”

  芳和先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怎麼了?”我問道,他便搖搖頭。

  “我要走了。”

  他坐進駕駛座,關上了車門。結果我還沒問到遺書的事情,他的車子就開走了。

  他離開之後,我仍然留在原地思考了一陣子。突然出現一個尋找手指頭的人,讓我感到心浮氣躁。這時我看到警車從前方緩緩駛近,於是便朝著回家的方嚮往回走。

  吃晚飯的時候,我告訴姊姊我遇到那個名叫芳和的男生。姊姊邊吃著我做的簡單料理邊說:“咧,是嗎?”

  我們現在約法三章,每三天由我做一次飯。

  “他說那天來參加告別式的人,都是研究室裡的朋友。”

  “大家都受到很大的打擊。”

  理工科的學生只要一升上四年級,就會以幾個同班同學為單位,分別配置到各自的研究室去。姊姊經常到嗚海瑪莉亞的研究室去,她在那邊似乎也跟芳和先生等人混得很熟。我常聽姊姊說,理工科的課程常忙到讓人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在很偶然的情況下姊姊高中時代的同學也在那問研究室裡,所以她雖然是外人,待在那邊卻完全沒有隔閡感吧?雖然她在高中畢業之後就立刻就業了,不過對我們附近大學的內部情形卻知之甚詳。

  “芳和先生看起來怎麼樣?”

  姊姊一邊吃著飯一邊問道,我說他看起來相當憔悴。

  “那不叫憔悴。我覺得他本來就是這個樣子。不是跟那個人很像嗎?”

  “啊?跟誰?”

  “那個在《奇天烈大百科》(注:藤子不二雄的漫畫)當中出現的重考生。叫什麼名字來著?不是小世,也不叫小尖……”

  “勉三?”

  “對對對,就是他。我覺得他們那種陰沉的感覺好像哦!就連離開鄉下過著重考生活的特點也一樣。”

  根據姊姊的說法,芳和先生的年紀比姊姊跟嗚海瑪莉亞都大上兩歲。我猶豫著要不要告訴姊姊他正在找嗚海瑪莉亞的手指頭,結果我選擇保持沉默。

  “我吃飽了。”

  姊姊說著,就把餐具拿到流理台去,那裡在二十四小時前還散落著青蛙的屍塊。姊姊把杯子放到流裡台裡,回頭對我說:“對了。”

  “芳和先生以前是鳴海的男朋友,很意外吧?”

  那天晚上,我查出了大學研究室的電話號碼。我本來以為不會有人在。沒想到大家全都在裡頭。為了查出遺書的內容和鳴海瑪莉亞的個人資料,我必須找跟她親近的人問話。因為我覺得努力打聽是判斷出嗚海瑪莉亞是自殺抑或他殺最妥當的辦徒。

  “是老天的懲罰吧!”

  三石小姐隔著鐵絲網凝視著鐵路哺喃說道。雖然時值深夜,但是拜月光之賜,鳴海瑪莉亞喪命的地點被照耀得一清二楚。

  “老天懲罰?”

  “唔,這樣說或許有點錯誤吧?因為嗚海無法承受那種罪惡感,所以才自行了結生命的。”

  我輕輕地搖搖頭,於是她又這樣更正道。她的身高跟我差不多,但身材十分纖細,看起來簡直像條鐵絲。她環抱著雙臂、凝視著鐵軌的眼神,像個數學老師一樣冷峻。她跟嗚海瑪莉亞及芳和先生隸屬於同一個研究室。

  時間已經接近凌晨四點了。

  “就三石小姐來看,嗚海小姐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帶著很慎重的表情慎選措詞。

  “一個扭曲的神……她就是一個這樣的人。你在你姊姊那邊看過嗚海的相片了吧?她是個美得很可怕的女孩,對不對?光是看著她就會讓人感到害怕,連同樣身為女人的我,在研究室跟她擦身而過時都會有這種感覺。普通的美女到處都有,但鳴海是獨一無二的。”

  三石小姐環抱著自己的手臂說道。夏天才剛過,迎面吹來的風並不冷,但是她看起來卻好冷的樣子。

  “一般人看到美女都會目不轉睛,對不對?但是很多人看到嗚海都會把目光移開,彷彿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似的,而且還會直冒冷汗。看過她之後,每個人的反應各不相同。有人祟拜她。也有人覺得恐怖而逃避她,不知道這種不同的反應究竟代表什麼意義。為什麼會怕鳴海呢?這是我個人的想像,我想那種感覺可能跟做了壞事的孩子不敢正稅父母的臉是一樣的吧?我……覺得好害怕”“對了,聽說她跟芳和先生交往,是真的嗎?”

  姊姊提供的這個八卦聽起來一點也不真實,但是三石小姐卻點了個頭。

  “好像是。他們是很特別的一對,對不對?你看芳和先生長得那副德行。他們是對比非常強烈的一對,對我們班上造成的衝擊足以媲美原子彈爆炸呢。因為在他和鳴海交談之前,這四年來甚至沒有人聽過芳和先生的聲音。”

  聽說芳和先生自從進大學以來,就幾乎沒和任何人交流過。他是為了唸書才進大學的,一下課立刻就回家去了,根本不跟任何人講話。

  “根據我個人的判斷,芳和先生是我們班上最不受歡迎的男生。沒有同學想和那樣的人講話。去年度接近尾聲時。也不知道鳴海是哪根筋不對勁,竟然主動找他搭訕,之後他好像才終於成為班上的一員,但是我不認為嗚海對他是認真的。在我看來,我覺得那個女孩子是無法愛上任何人的。我這麼說,對芳和先生是有點不好意思啦。”

  她隔著鐵絲網凝視著在軌道上游移的手電筒燈光。兩簇燈光中有一道是芳和先生的。在末班電車已經通過,首班電車尚未開出的這段時間,軌道上是安全的。

  “嗚海是個不該來到人世的女孩。因為中問某個環結弄錯了。所以才會被一個人類的母親生了下來,在很偶然的情況下,寄宿在一個人類的形體裡。不知道對她來說,這個人世問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想必是個很無聊的地方吧?所以她才會做出那種事……”

  “什麼事?”

  一那件事發生在她大學二年級時。當時她為了打發時間。熱衷地把身邊的男人拿來當棋子玩。她根本不需要說什麼,那種美女只要有意無意地靠近身邊,任何一們男人都會心花怒放。她沒有任何目的,她並不喜歡男孩子。就算有人買飾品送她,她也會立刻就轉送給其他朋友,她連一天都不肯把收到的禮物留在自己身邊。她臉上連愉快的表情都沒有,就玩著耍弄人的遊戲,結果終於搞得一個男孩子上吊自殺。你相信嗎?因為他沒有留下遺書。所以唸書念得太累了竟然成了結案的理由。但知道內情的人都曉得。是嗚海的毒傷害了那個男孩,最後把他給逼死了。他拜倒在嗚海的石榴裙下。什麼都給了她,最後卻只得到鳴海瑪莉亞無情的拒絕。”

  從語氣判斷,三石小姐和嗚海瑪莉亞的關係並不是那麼親近。雖然算不上是露骨的敵對,但兩人之問似乎也從沒滋生過友情。據我所知。小學六年級時的嗚海瑪莉亞,從來就沒跟朋友相親

  “自從那個男孩自殺後。她就不再玩棋子的遊戲了。可是她的罪並沒有因此被洗清。剛剛我說的老天懲罰,指的就是這件事。我想可能是因為自己做過的事在一段時問後醞釀發酵,在她心中產生了巨大的罪惡感吧?於是她終於選擇從陸橋上跳了下來。”

  “那個上吊自殺的男孩,就是鳴海小姐自殺的理由?”

  “是啊。因為在她留下的遺書裡,有短短幾句關於他的訊息。”

  請告訴我遺書的內容。

  正當我要問這個問題時,一道手電筒的燈光從鐵絲網的另一頭照了過來。

  三石小姐跟我瞇著眼睛回頭望著光線的來源。待適應這燈光之後,我們看到了手持手電筒站在鐵絲網另一頭的土屋先生。

  “沒辦法啦,不可能找得到啦,”土屋先生疲憊至極似的說道。

  “好刺眼別照人啦!”

  三石小姐露出氣憤的表情,於是土屋先生便將手電筒朝下照。他有著健壯的體格,比我跟三石小姐高出兩個頭之多。

  “你們在談什麼?”

  “談嗚海。”

  “談她?”

  “我正告訴他鳴海是個多可怕的人。”

  土屋先生不發一語,開始爬上鐵絲網,鐵絲網因他的體重嚴重扭曲了起來,讓我不禁懷疑這道鐵絲網是否會被他壓垮。

  “鳴海小姐真的是一個可怕的人嗎?”

  我問著跳到地面上的土屋先生。三石優小姐告訴我的那些鳴海瑪利亞的事,姐姐之前都沒告訴過我。或許姊姊是不願說朋友的壤話吧?

  “嗚海確實有一股奇特的氣質,不過她也有她的優點。做實驗時。她經常會幫大家倒咖啡。她都會像這樣,小心翼翼地用兩手捧著杯子拿過來。”

  土屋先生以深沉的嗓音說道。他以兩手做出捧著蛋的動作說:“我從來沒有看過有人這麼慎重地端咖啡杯。”說完他回頭望向鐵絲網,以手電筒照著還在軌道上的芳和先生。

  “我要回學校去了。”

  “好吧,手電筒請放在那邊。”

  芳和先生嫌刺眼似的回答道。又把視線移回地面,開始走了起來。看來他似乎打算在首班電車發車之前繼續尋找嗚海瑪范亞的手指頭。

  “要回去了嗎?”

  土屋先生上下晃動著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說道。

  “明天輪到我主持研究發表會,得回去做點準備。”

  他把手電筒放到地上,回頭看著三石小姐。

  “妳呢?要走回學校嗎?距離這里約需三十分鐘。”

  三石小姐可能是搭他的便車,從大學來到等等力陸橋的。

  “妳沒有駕照嗎?”我問她。

  “有啊,只是沒有車子,因為缺錢,所以就把車給賣了。這個月卡刷太多了,我也要回去了了,讓我搭個便車吧。不過先等我一下,我要到那邊去買包煙。”

  她指著上方說道。等等力陸橋越過軌道和鐵絲網,高架在夜空當中,在橋的盡頭有家營業到深夜的便利商店。治軌道旁的路走呵以拾級上到陸橋,應該就能到達那家便利商店。只見三石小姐朝那頭跑了過去。

  “三石小姐說嗚海小姐不像個人,是真的嗎?”我向倚在鐵絲網上的土屋先生問道。

  “別太相信那傢伙說的話。嗚海瑪莉亞再怎樣也是個人。……至少有一半是。”

  “一半……”

  “她是個很特殊的人,接二連三地做出讓人無法預測的事,譬如阻止黴菌繁殖。”

  “黴菌?”

  “我們曾做過這種實驗啊。我們在扁圓形的容器裡鋪了一層薄薄的洋菜粉,等於在上面佈置一片黴菌田,可是只有嗚海的洋菜粉沒有長出黴菌。實驗的條件都跟其他學生一樣啊,唯一不同的是她曾把容器放在手上,定定地凝視著那層洋菜粉。”

  他一臉彷彿想起什麼可怕事的表情,告訴了我這件事。土屋先生是姊姊高中時代的同學。姊姊在偶然的機緣下。在大學的研究室這個邊陲地帶,與國中時代的同學嗚海​​瑪莉亞、以及高中時代的同學土屋先生巧遇。

  “你姊姊還好嗎?”

  “現在應該已經熟睡了。”

  “我經常聽響提到你。聽說你是棒球社的候補球員?”

  “真是多嘴。……”

  我一邊想著姊姊的臉孔一邊喃喃說道,土屋先生露出一個微笑。那笑容隨即變成孱弱的表情。並隔著鐵絲網凝視著芳和先生。

  “你真的認為嗚海的手指頭掉了嗎?”

  聽土屋先生的語氣,他似乎不希望手指頭被找到。

  “要是掉了的話,是哪一根手指頭?是右手?還是左手?”

  “這個嘛……軀體損壞的情況很嚴重,根本搞不太清楚,因為她的屍塊散落一地。不過,少了一根手指頭倒是真的。我聽芳和先生跟鳴海家的人都這麼說。覺得很奇怪。電車的車輪可能會將一根手指頭輾到連原形都看不出來嗎?而且就算撿回那種東西,又能怎樣?不過,芳和先生一直認定她的手指頭一定掉落在某個地方。”

  “……我可以問你一個奇怪的問題嗎?”

  “什麼問題?”

  “她的遺書上寫了些什麼?”

  土屋先生沉默了一陣子之後,以低沉的嗓音回答道:“只有一句話;我承認自己的罪孽。鳴海瑪莉亞,就只有這麼一句話,簡單地用原子筆寫在備忘紙上。我覺得這很像是她的作風。”

  “這封信是寫給那個上吊的男孩的吧?”

  “大概是吧……”

  土屋先生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怎麼了?”

  他本來想說些什麼,但似乎突然問又改變了心意,便閉上了嘴。

  “讓你久等了。”

  三石優小姐回來了,土屋和她一起走向停車處,鐵路沿線的路寬僅能容納兩輛車交會。土屋先生的車子停在距離等等力陸橋稍遠一些的鐵絲網旁路邊,她開的是比姐姐的輕型汽車大上一號的車子。

  目送他們兩人離去時,我在腦海裡反思著遺書的內容。因為很短,內容很容易記起來。以這麼簡短的內容而言,我覺得這封遺書很可能不是鳴海瑪利亞自己寫的,而是有人逼她寫下來的。待土屋先生和三石小姐離去後,我再度回到等等力陸橋。

  芳和先生手上的手電筒燈光在黑暗中晃動著。我撿起土屋先生先前使用的手電筒,越過鐵絲網跨進鐵路上,我經常看到這道鐵絲網,今天卻是第一次進入網內。我覺得自己彷彿正站在一條視野兩側都緊貼著牆的無盡走廊上。

  “你不回去睡覺嗎?明天還要上學吧?”

  我走近芳和先生,他看著地面問我。聲音跟白天一樣憔悴沒有活力。

  “我來幫忙找。”

  我將手電筒的燈光朝向地面,開始發揮尋找手指頭的演技。芳和先生停下了動作看著我,大概覺得我是一個奇怪的傢伙吧?

  守靈時我不想跟與生前的鳴海瑪莉亞有任何往來的人扯上關係,但是我一直掛念著為了找她的手指頭而在鐵軌上來回搜尋的他。

  “聽說你曾和嗚海小姐交往?”我一邊演著戲一邊問他。

  “算有吧……我想瑪莉亞應該也可以接受這樣的說法吧?”

  芳和先生停下腳步,抬頭仰望天空。他的視線望向沒有月亮的漆黑夜空。

  “我們一邊用玻璃滴管將藥品滴進試管裡,一邊聊著各種話題。我們兩個人都是比較孤僻的人,不懂得該怎麼玩,一個月看一次電影就已經很夠了,而且以我的經濟能力來說,太多次也負擔不了。這一直讓我引以為恥。”

  “跟鳴海小姐說話不會緊張嗎?”

  “沒有跟她說過話之前會緊張,甚至只要跟她在同一問教室裡就會冒冷汗。但是在某一天之後,很​​不可思議的,我就不再緊張了。”

  “不再緊張了?”

  “或許是她解除了我的心防吧!當時我還在猶豫到底要選那一個研究室,也就是去年底的事吧。我爸從鄉下上來,我帶他在市內逛逛,結果遇見了瑪利亞。之前我沒有跟她說過話,不過,她好像認識我。我覺得她好像把連班上的聚會都沒參加過的我記得挺清楚的,不過我還是覺得很難為情。因為我是那種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父母的人。”

  “令尊是什麼樣的人?”

  “他一輩子務農,幾乎從來沒有離開過九州的鄉下,所以滿口都是九州腔。我很擔心被瑪利亞嘲笑,一時之間感到很緊張。她跟我及我爸打過招呼之後,不知道為什麼竟然跟在我後面。我覺得她真的是一個莫名其妙的人。我帶著我爸去參觀了舊城和大文豪投宿過的旅館,她則在一旁仔細聽我講解。事情就發生在我們三個人準備找個地方吃飯的時候。”

  紅燈變成綠燈,他們正要跨越馬路,突然有一輛車闖了紅燈,朝三人衝來。

  “爸和瑪利亞都站在我面前,情急之下,我從我爸的背後一推,將他推到在地上,避免他被車子撞到。瑪莉亞則是一動也不動,呆呆站在原地。”

  “你沒有幫鳴海小姐嗎?”

  “是的,因為事故發生在一瞬間,我根本來不及多想就選擇救我爸爸,我棄她於不顧。她之所以沒有發生意外,純粹是因為車子在最後關頭勉強避了開來。事後聽說車子掠過了瑪利亞的衣角。等車子離去之後,我依然保持著推到爸時的姿勢回頭望去。我心想,她一定會很輕是對他見死不救的我,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只是看著我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我不明白,她才剛剛與死神擦身而過,怎麼可能露出那樣的表情?總之也不知道為什麼,從那天起,我就能毫不緊張地和她交談了。”

  之後,分配研究室時,她就像緊跟著芳和先生似的,選擇了和他同一間的研究室。

  “我跟她的故事就到此為止。”

  說完他再度望向地面,開始往前走。我學著他,也開始佯裝在找手指頭。我們將手電筒的燈光射向地面走著,金屬制的軌道和枕木在燈光中掠過。

  “你為什麼堅信她的手指頭掉了?”我看準時機問道。

  “因為沒找到那枚戒指。”

  “戒指?”

  “沒錯,在所有找回的遺骸當中,找不到我送她的戒指。”

  “你送她戒指?”

  “雖然我的經濟狀況不許可,可我還是這麼做了。我四處都找不到那枚戒指。我問過她母親,她的房間裡好像也找不到那枚戒指。唯一可能的推論就是戴著戒指的那根手指頭還掉落在某個地方吧?”

  “嗚海小姐死時也戴著那枚戒指嗎?”

  “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找不到戒指,那就只能推測那支戴著戒指的手指頭掉到其他什麼地方去了……”

  他又沉默了起來,彷彿躲進了自己的內心世界,從此一直到首班電車發車之前,他都沒有再說過話。我們默默地在軌道上來回走著,天亮之前,我們離開了她死亡的地點。分道揚鑣時,不知道是不是因芻過度疲累的關係,芳和先生的眼睛看起來是混濁的。就如三石小姐所說,他應該不是那種受人歡迎的類型。我一路打著呵欠回到了家,準備去學校上課。

  放學回來吃晚飯時,姊姊問我“聽說你今天凌晨去陪芳和先生找手指頭?”我想,在這十二小時當中,她應該跟那三個人當中的某個人通過電話或傳過簡訊吧?

  “夜裡我想到便利商店去一趙。結果發現他們全都在軌道那裡,我只是去跟他們聊一下而已。對了,姊姊也知道芳和先生在找手指頭嗎?”

  “嗯,大致上知道。”

  “芳和先生為什麼那麼執意要找到手指頭?”

  “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情啦!”

  姊姊將筷子尖端含在嘴裡。陷入了沉思。

  “芳和先生好像打算在大學畢業後和瑪莉亞結婚。”

  “結婚?”

  對我而言,結婚是一件非常遙遠的事情。因此不免大吃一驚。原來到了大學四年級,這件事就已經進入射程範圍了?

  “因為他們兩個人都鮮少提到自己的事,旁人根本也不知道他們交往得投不投機。不過,芳和先生送戒指給瑪莉亞好像是事實,雖然沒有人看過。”

  雖然傳聞他們兩人在交往,可是卻沒有人知道他們的感情發展到什麼程度,或平常都聊些什麼。看來姊姊或研究室裡的其他人,都是在嗚海瑪利亞死後,才聽說芳和先生送過戒指的事。

  “是訂婚戒指嗎?”

  “聽說他們曾做過這麼一個約定:下次約會時,如果瑪莉亞戴上那枚戒指,就表示答應結婚。要是沒戴戒指。就表示不想結婚。”

  但是,原本要約會的那一天卻成了嗚海瑪莉亞的忌日。芳和先生晚上十點在某家店裡等她,但她卻在一個半小時​​前命喪黃泉。

  “在告別式上,我聽他提起戒指約定的事情。他說,基於這個理由,他必須找到瑪莉亞的手指頭。”

  芳和先生深愛著嗚海瑪莉亞。但是如果沒有找到戒指,會讓他對她的愛產生質疑。

  因為嗚海瑪莉亞有前科。

  “對芳和先生來說,找手指頭的行為就等於是找嗚海瑪莉亞的愛。他找遍所有的地方,都找不到那枚戒指。要說還沒有找過的地方,就只剩下她遺失的手指頭上了。”

  “萬一那根手指頭上也沒戴著戒指的話……”

  “那可能是送給某個人,或者賣掉了吧。三石小姐也曾對他說,她一定把戒指送給其他人了。嗚海瑪莉亞就是個這樣的女人,你還是快醒醒吧。”

  “姊姊認為呢?”

  姊姊垂下目光,把筷子放到桌上。

  “……我不像三石小姐那麼肯定,嗚海也有很多優點啊。不過,我可以確定的是,我所認識的嗚海瑪莉亞是不會愛上任何人的。那個女孩甚至連自己都不愛,可以面不改色地做出危險的事情。她曾經面無表情地走在一失足肯定沒命的橋欄杆上。就算那枚戒指如今戴在別人手上、或者在垃圾場裡,甚至被賣給了當舖,我都只會覺得果然不出所料。我覺得嗚海瑪莉亞無法接受人類的愛情,因此讓自己的肉體從地球上消失。”

  我想起今天早上看到的芳和先生的臉孔,一陣心疼頓時油然而生。

  和姊姊談過話之後,我懷著憂鬱的心情回到了房間。身飢感到無比的慵懶,使不出什麼力氣。我沒有打開電視,也沒有放任何音樂,只是躲進無聲的房裡。從抽屜裡拿出了玻璃瓶。

  日光燈的燈光穿過透明的液體,映照著橫躺在圓形瓶底的她。她的肌膚白得耀眼,彷彿自己會發光似的。手指頭的關節微微彎曲,彷彿正在敲打著電腦鍵盤。或是輕輕按著鋼琴鍵,彈出聲清澈的聲響。

  嗚海瑪莉亞在和芳和先生見面前自殺了。一個自行了斷生命的人,為何刻意選擇那樣的時機尋死?難道她是以突發的自殺來拒絕芳和先生嗎?還是她的死和那約定完全無關?

  但是。如果是他殺的話怎麼辦?或許是某個在事前捏造遺書的人,在她和芳和先生見面之前,把她約了出去,然後把她推下橋的?

  確切的證據在哪裡?一切都是你的猜測吧?

  這個疑問在我的心頭浮現。沒錯,我自問自答道。我沒有任何證據,那隻是在總了別人的流言後產生的想像罷了。

  我根據許多人的話,一點一滴地開始拼湊出嗚海瑪莉亞的形象。但絕是欠缺個中心點。對我而言,她依然是個如朝霧般朦朧的人。

  在一切都模糊不清的狀況當中,我只擁有她的手指頭。存在我眼前的一根手指頭。遠比大家口中所提到的她,更具有不可撼動的存在感。

  我凝視著玻璃瓶,對她提出形形色色的問題:妳為什麼理由而死?那枚戒指在哪裡?妳死時心中有愛著任何人嗎?但是,嘴巴和喉嚨都被車輪輾碎的她。只能默默地沉在瓶底。

  我望著沉默不語的她。決定把一個推論擱在心裡。那就是如果她的死亡是他殺的話,那麼和她的關係親近到足以偽造遺書的人犯案的可能性就很高。

  也就是說。我問過話的每一個人都是嫌犯。

  3

  和姊姊一起吃過晚飯後,躲回自己的房問睡覺成了我每天固定的行程。

  我家跟鐵路之問僅隔著一道鐵絲網。因此可以聽到外面電車的噪音,而且常常會被噪音從睡夢中吵醒。

  到了深夜未班電車經過後!一切就回復了寧靜。但一到那時候,鬧鐘就會把我給吵醒。

  末班電車發車之後的深夜成了我活動的時問。

  每晚我都會溜出家門,前往等等力陸橋幫芳和先生的忙。他幾乎每天一到深夜兩點左右就會離開大學的研究室,開著小汽車來到等等力陸橋。短則一小時,長則三小時,他會四處尋找鳴海瑪莉亞的手指頭,然後再回家去。我只在第一天看到土屋先生和三石小姐,之後他們兩人並無意幫他。倒是在大學熬夜做實驗的土屋先生,有好幾次在回家途中會帶著果汁順路過來看看。

  我之所以接近芳和先生,陪著他找手指頸,是因為我想從他口中打聰到更多關於嗚海瑪莉亞的事。但是,就算沒有這個理由,我對他也相當在意。

  我對曾經是嗚海瑪莉亞男友的他懷著一種複雜的心情。或許是因為他的身影和自己重疊在一起的緣故吧。為了尋找她的手指頭而四處徘徊的他,讓我想起了十年前的自己。

  媽失踪之後那一陣子,我遲遲無法相信這個事實。我四處尋找媽,在家裡走來走去。打開紙門看不到媽時,心情便整個沉了下來,我會再去打開另一扇紙門。

  “從今以後,你就把我當成媽。”

  當時念小學六​​年級,已認清現實的姊姊這麼說道。聽到這一席話之後,我就下定決心不再找媽;但我至今依然記得當時的心情。

  搜尋手指頭的作業從等等力陸橋的正下方開始,朝嗚海瑪莉亞屍骨四散的方向進行。芳和先生將手電筒照向鐵軌和枕木之間的縫隙,每次看到有東西亮起小小的反光。他就會急急忙忙把它撿起來,但撿到的盡是些破碎的鏡片或空罐的拉環。這時他會把那些東西丟到鐵絲網外,然後帶著疲憊的表情再度往前走。

  嗚海瑪莉亞的屍塊不可能從等等力陸橋散落到幾公里之外,但是芳和先生為了謹慎起見,從陸橋開始一路搜尋三公里以上的範圍。他還想到,她的手指頭或許滾到鐵絲網外頭去了,所以不但疏浚陸橋四周的水溝、也撥開草叢,甚至跑進別人家的院子裡。

  在一般人眼裡,我們的行為實在太異常了。夜裡拿著手電筒走在死過人的鐵路上,這種行為實在太偏離正軌。再加上芳和先生的外表一天比一天憔悴消瘦,下巴長出來的鬍子更增添了他的落魄,讓他原本看起來就不甚健康的外表更顯頹廢。不知不覺當中,彷彿變成了一具穿著衣服的行屍走肉。

  還好附近的居民沒有人嚴重看待這件事。萬一有人把我們視為可疑人物而去報警的話,要進入鐵路就不容易了。不過曾經有一次差一點有人報警,那一次是在我不注意的情況下發生的。

  要找手指頭就得先越過鐵絲網,但是握著手電筒攀爬鐵絲網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於是我企圖從路邊將手電筒先丟進鐵路里。

  憑我在棒球社鍛練出來的臂力,要做這種事實在是綽綽有餘,再加上鐵路與鐵絲網之間的寬度比我想像的還要窄。

  手電筒越過兩道鐵絲網,敲到鐵路另一頭的民宅牆上,此時響起一陣巨大的聲響。窗口的燈亮了,看來屋內的住戶被吵醒了。

  我跟芳和先生互相凝視了好一會兒。之後我們的行動真是迅速無比。原本在鐵路上的芳和先生驚慌失措地越過鐵絲網,坐上停在路邊的車子一溜煙地逃離現場,我也立刻跑回家去。

  還好沒有人報警。第二天晚上,我們依然默默找著手指頭。我們之間甚至連一句“昨天真是驚險啊!”都沒說。之後,要越過鐵絲網前。我總會把手電筒插進褲腰里。

  “恭介,雖然在守靈那天才第一次看到你,其實我從瑪莉亞那裡聽過一些關於你的事情。”

  趁著找手指頭的空檔,芳和先生這麼對我說。當時我們坐在鐵軌上。我坐在他的斜對面,透過長褲司以感覺到鐵軌堅硬冰冷的觸感。

  “我的什麼事?”

  “聽說念小學排路隊放學時,你曾經迷迷糊糊地一路跟著瑪莉亞回家。”

  “啊,那件事啊……嗚海小姐一定都是在前面帶頭的。所以我絕搞不清楚是要回家呢,還是要跟在鳴海小姐的後面走。”

  我想起當時的情景,不免覺得好笑。可是一想到她,突然又感到一陣悲傷。”

  “怎麼了?”芳和先生擔心地望著我。

  “你臉色很不好呢。還是趕快回家去吧。哪,站起來吧。”

  他拉著我的手讓我站起來。我可不想讓你說我臉色難看。我在心裡這樣嘟噥著,但還是被他拉著手朝我家走去。這陣子我的身體狀況變得好奇怪,甚至只要走幾步路就會感到量眩。

  不知延伸到何處的鐵路融入遠方的黑暗中。我無法用暈眩的腦袋判斷自己的家在哪個方向。不過芳和先生似乎知道方向,並很篤定地帶著我走。他的手是溫暖的,在黑暗中一樣有著明確的存在感。

  我聽他說過,鳴海瑪莉亞解除對他的防備那天,正是他帶著他爸閒逛的時候。我想或許這個叫芳和的人也是排路隊放學時走在前頭帶隊的類型。

  一開始我只是打算假裝幫忙他找手指頭。可是當我和芳和先生一起爬上位於鐵路沿線的車庫屋頂時,我竟然在黑暗中定睛凝視,企圖找到她不可能在這裡出現的部分身體。我不由得覺得或許她就站在深深的黑暗彼方。

  “有嗎?”扶著我的芳和先生滿懷著期待問道。

  “不,沒有……”

  當我必須給他這樣的答覆時,我們共同嚐到了遺憾的滋味。芳和先生將我放了下來,關始找別的地方。

  “你要繼續這樣找到什麼時候?”我朝芳和先生撥開路邊草叢的背影問道。

  “土屋也這樣問過我。”

  “反正就算找到,她的手指頭也已經腐斕了。”

  “但是不會連戒指都腐燜。”

  “不是還不確定她是否戴著戒指嗎?”

  “她一定戴著。”他的語氣充滿了肯定。

  “萬一嗚海小姐送給其他人了呢?以前她不也曾做過這種事嗎?”

  “她後來變了。”

  說完芳和先生回頭看著我。由於夜色太深,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他的語氣中隱含的怒氣直教我喘不過氣來。

  可是。她的手指頭上並沒有戴著戒指!

  我差點脫口而出,但還是趕緊住了嘴。他對她的盲信實在是太可怕了。

  “她後悔了。研究室就像一問懺侮室。對她而言,我就像個神父。她甚至沒辦法直視土屋。”

  “沒辦法直視土屋先生?”

  “那個上吊的男孩,是土屋高中時代的好友。”

  難怪當我問起遺書的內容時,土屋曾露出複雜的表情。這就是原因嗎?

  白天的生活也出現了變化。我不再參加社團活動,也不再跟同學們一起玩。我心中對學校生活已經沒有任何眷戀。一天當中真正有價值的,是太陽西沉後的時光。

  等姊姊睡著之後,我會從自己房問的櫥櫃裡拿出玻璃瓶凝視一陣子,之後再去幫芳和先生找手指頭。只要一回到家,就可以看到我們一直在尋找的手指頭,然而我卻依然靠著手電筒的燈光。認真地在黑暗中尋找著她。

  我失去了告訴芳和先生我撿到手指頭的機會。我不想看到他知道手指頭上沒有戴著戒指時的表情。

  他無疑就是另外一個我。雖然立場和年紀不一樣,然而當我們一起走在鐵路上時,有些時候我能理解他在想些什麼。

  早上照鏡子時,我發現自己的臉在不知不覺當中變得跟芳和先生一樣憔悴。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茫然的腦袋裡彷彿始終罩著一層薄霧。不知不覺當中,肌肉從我的身體上消失,讓我連站著都覺得累。是因為這樣的緣故嗎?某天晚上,姊姊竟然叫我“芳和先生”。

  “芳和先生,請你喝咖啡吧。”

  當我正在玄關穿鞋準備去找手指頭時,被出來上洗手間的姊姊發現了。姊姊跟到了等等力陸橋,看著我跟芳和先生一起找手指頭。然後她到便利商店去買了三罐罐裝咖啡,遞了一罐給我。

  “姊姊,是我呀。”

  “啊?是恭介啊?天色這麼暗,我看不清楚。”

  姊姊驚訝地說道,然後便靠向了鐵絲網上。我們並肩站著喝咖啡。

  “餵,你有沒有聞到爛柿子的味道啊?”

  姊姊的視線射向路邊並排的圍牆上。院子裡的樹越過圍牆,黑漆漆的樹葉朝著夜空茂密地生長著。

  “我公司前面的路上種的是柿子樹。一到秋天。熟透的果實就會掉到地上。腐爛之後。路上就會瀰漫著一股難以形容的甜味。我一直很怕那種甜味,覺得柿子明明都斕得看不出原形了,為什麼還會有這麼甜的味道啊?那是→種又濃又甜、讓我頭昏反胃的香味。每次聞到那種味道,我都覺得那一定就是死亡的味道。”

  說完姊姊凝視著我,然後又把視線投向繼續在鐵絲網另一頭找著手指頭的芳和先生。

  在開始幫芳和先生之後十天的那個晚上,我坐上姊姊所開的輕型汽車到大學去玩。那所理工大學位於距離我家徒步不到三十分鐘的地方。姊姊在嗚海瑪莉亞生前借了很多CD給她,這些CD似乎全都放在大學的研究室裡。姊姊計瀏去拿回CD,顯便跟大家吃頓很晚的晚餐,而我也要求參加。

  我對大學這種地方很感興趣。以前就一直想來看看。高中二年級的我也該開始決定自己將來的前途了。我知道就經濟上的考量,要繼續升學是困難了點,不過我姑且也把進大學唸書列為考量之一。此外,我也想看看鳴海瑪莉亞唸書的地方。

  坐在駕駛座旁時,我的身體穿過一陣惡寒。我搏了排鼻水,姊姊便說“我才剛剛裝上椅套可別沾到鼻涕哦!”太遲了。我一邊回答一邊用手擦掉滴到椅套上的鼻水。

  不明的細菌侵入了我的身體,體力一天一天迅速衰退,連坐在椅子上都覺得痛苦。待在自己房問裡時,我什至可以聽到耳嗚。耳洞深處迥盪著女人撥頭髮的聲音。我覺得自己一步步接近死亡,彷彿玻璃瓶裡的她隨時要把我帶往某個地方。

  姊姊的輕型汽車開進了大學校園,在高大繁密的樹木背後,是一群巨大的建築物。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多,周遭已是一片漆黑,不過建築物的窗戶亮著一盞盞的燈,看來仍有許多人在裡頭。姊姊將車停在停車場裡,熄掉了引擎。

  “三年前,我在這裡的餐廳和瑪莉亞重逢。”姊姊一邊在校園內走著,一邊向我解釋。

  “那是自從國中的畢業典禮之後第一次見到她,所以我有點害怕。雖然之前就听說她進了這所大學。”

  姊姊一邊看著在校園內熙來攘往的大學生們,無限懷念地瞇起了眼睛。

  在夜晚的校園裡行走的學生很少,但不是完全沒有。我想,大學跟高中畢竟是不一樣的。大學似乎沒有晝夜之分。

  那是一棟全新的校舍裡頭還有電梯,看來活像個醫院。嗚海瑪莉亞隸屬的研究室就位於這楝巨大校舍的三樓。我擔心外人是否可以擅自進入,但姊姊一點也不在乎,徑自打開門,把頭探了進去。

  “打擾了。”

  “啊,今天恭介也一起來了啊?”

  我跟在姊姊後頭窺探著室內,只見身穿白袍的三石小姐在研究室裡向我們招手。她坐在辦公椅上,忙著敲打筆記型電腦。研究室裡只有三石小姐一個人,芳和先生和土屋先生好像到別的地方去數動實驗裝置。

  三石小姐幫我們泡了咖啡,於是我一邊喝著咖啡一邊環視研究室內部。大約十個榻榻米大的房間裡擺滿了辦公桌和實驗裝置,當中還有咖啡機和冰箱。三石小姐打開冰箱,搜尋著可以招待客人的東​​西。冰箱裡存放的淨是一些貼了標籤的試管,看不到任何可以給人吃的東西。

  排在研究室裡的辦公桌當中有一張是空著的。

  “這是瑪莉亞生前使用的桌子。”

  姊姊一邊說明一邊站到我身邊來。並俯視著辦公桌。桌上堆放了大量的CD、我想那大概就是姊姊打算拿回去的CD。我把手擱在桌面​​上,只覺一股冰冷。我閉上眼睛,想起嗚海瑪莉亞尖尖的手指頭。

  “恭介,以後想念這所大學嗎?”三石小姐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嗯,那要看今天觀察後的感覺了。”

  我把手從桌上移開回答道。

  “我衷心地給你一個忠告,別念理工科。如果你想嫗歌人生的話。”

  三石小姐舉起手在眼前揮舞說道。研究室的電話突然響了,她抓起話筒。講著電話的三石小姐的旁邊擺著筆和便條紙。

  我想起嗚海瑪莉亞的遺書是寫在便條紙上的。聽說經過筆跡鑑定的結果,遺書的字確實是她親筆所寫的。此時我想到,眼前那些便條紙就是用來寫遺書的東西嗎?

  “恭介,怎麼了?你的臉色好難看,沒事吧?”

  姊姊很擔心地問道。我搖搖頭,拿起備忘紙。

  “這個東西一直放在研究室裡嗎?”

  我問講完電話的三石小姐。她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

  “這個?嗯,一直都放在這裡。對了,鳴海她……”

  研究室的門打開了。芳和先生和土屋先生站在門外。

  “嗚海小姐怎麼了?”

  “我只是想到她常在那上面塗鴉。沒什麼。只是這樣而已。”

  三石小姐說著,回頭看向走進室內的兩個人。芳和先生穿著白袍,而土屋先生則穿著便服。這間研究室因為進行化學相關的研究,經常要用到藥品,因此基本上在實驗時必須穿上白袍。土屋先生說自己之所以穿著便服,是因為白袍在不久前弄丟了。

  於是我們五個人一起前往營業到深夜的餐廳。姊姊和土屋先生都有開車,其他三人就分別搭乘這兩部車。在餐廳裡主要都是我和芳和先生以外的三個人在交談。

  我不時望著店內的時鐘看時間。待我回過神來。才發現芳和先生也直盯著時鐘瞧。在我們四目相接時,他那總是一臉倦容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原來你也一樣啊……

  他當然不可能說出口,然而他的心聲已經透過眼神傳了給我。我們倆不約而同地想到了經過等等力陸橋的末班電車時問。

  離開餐廳後,我們分乘兩部車一同前往等等力陸橋。時間很晚了,大家已經可以在鐵路上四處遊走。土屋先生的車一停在鐵絲網的旁邊,芳和先生就拿起手電筒,開始爬上鐵絲網。

  三石小姐抓著陸橋正下方的鐵絲網一角說:“難道不能從這裡打開嗎?”鐵絲網那角設有一道門。當初負責撿拾鳴海瑪莉亞屍塊的工作人員就是穿過那道門進入鐵路的。平常這鐵絲網都有鐵絲固定,要打開門可要大費周章。土屋先生和姊姊回到放著工具箱的車上,分別拿了鋼剪和鉗子過來。

  用工具剪開鐵絲之後,我們便打開門鑽了進去。這是我們五個人首度在深夜跑進鐵路里。我們站在嗚海瑪莉亞喪命的地面,默默地俯視著軌道。此時,連在餐廳裡曾表現得十分開朗的三石小姐也沉默了下來。明亮的月光照亮了五個人的臉。周遭氣氛既冰冷又沉默,電車在白天駛過時的轟然巨響彷彿不曾存在過。

  芳和先生拿著手電筒一邊照著腳遷一邊開始在鐵軌上走著。他一如往常地凝視著地面尋找嗚海瑪莉亞。我們被他所影響,也開始一邊找著她的手指頭,一邊在鐵軌上漫步。每個人都心事重重的樣子。我心想,嗚海瑪莉亞的聲音是否在沉默的彼方響起。而大家都在聆聽她那靜默的聲音?

  孩子們被美麓的笛聲所吸引,消失在黑暗深處。我一邊默默走在鐵路上,一邊想像著那幅光景。我們就像傳說中那些跟在吹笛人身後走著的孩子們。也像是跟在牧羊人身後的羊兒。鐵路前方被深夜的黑暗所吞噬,什麼都看不到,但是我覺得嗚海瑪莉亞彷彿就站在裡頭,我專心地移動著腳。彷彿要被鳴海瑪莉亞帶到什麼地方去似的。肉體已經消失的她雖然只剩下一根手指頭,但是我想知道她到底指向何方?

  我是在十月六日才發現鳴海瑪莉亞的真正想法以及她的死亡真相。當天是平日,我一如往常必須去上課。當時姊姊正沐浴在從窗口射進來的晨光當中,將橘子果醬塗抹在麵包上。我離開家走向車站,搭上了電車。但是那一天,我從起床的那一刻起就覺得很不舒服,不時想吐。

  從前一天傍晚開始,我的身體狀況和腦袋就有點奇怪。或許是因為在等等力陸橋附近的便利商店遇到媽的緣故吧。

  十月五日的傍晚,我受下班回家的姊姊之託,到便利商店買東西。由於早餐的麵包已經沒有東西可以塗了,所以我將一小瓶橘子果醬丟進購物籃裡。這時我聽到背後有人叫著我的名字。

  回頭一看,只見媽喘著氣站在眼前。可能是不敢直接上門找人,看到我進了便利商店才趕快追過來。我已經好久沒跟媽面對面談過話了。

  媽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是看看放著小瓶橘子果醬和其他東西的購物籃又看看我。我們就這樣動也不動地隔著商品架對望。一陣沉默之後,媽說我又長大了一點,還表示對自己十年前的所作所為十分後悔。媽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但是我卻像觀察著昆蟲似的凝視著她。

  就算她一步一步按照程序離了婚,對我跟姊姊而言,我們被拋棄仍然是事實。而現在她卻說自己很後悔,讓我感到十分困惑。我已經把姊姊視為母親一路成長過來了,現在親生的母親卻又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我實在無法相信她對我們還有任何感情。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所以,我絕不會相信媽。

  姊姊有時會這麼對我說,而我也有同樣的感覺。我對媽行了一個禮。將裝有橘子果醬等東西的購物籃提到結帳台去。一付完帳,我就離開便利商店,往回家的方向走去。回頭一看,媽還站在商店門口凝視著我。在回家的路上,嚴重的頭痛襲來,我想到剛才看到媽的臉龐和身影。母親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變得比我矮了,而且肩膀也比我窄。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她摻雜在頭壯裡的白髮。

  我晚飯也沒吃就躲進了房間。大概是感冒了吧,只覺得全身慵懶,腦袋一片茫然。頭一直抽痛著,彷彿被皮帶緊緊綁住。我滿身大汗地走到書桌前,從抽屜裡拿出玻璃瓶來凝視著。嗚海瑪利亞細長白哲的一部分身軀依舊沉在瓶底。

  我輕輕拿起玻璃瓶,裡頭的透明液體隨之晃動。沉在瓶子裡的她也像個有自我意識的生物般搖晃著。她在瓶底轉了半圈,指向一個不確定的方向。

  要是她戴著戒指的話,那不知道有多好啊?我一邊凝視著她一邊想著。要是這根手指頭上戴著戒指,讓我知道她愛著芳和先生,或許我就可以相信這世上所有的一切了吧?我一定也就可以接受媽的眼淚了。

  而現在。戒指的有無似乎測試著鳴海瑪莉亞的心。

  事情的真相只有我知道。

  一想到這件事就覺得呼吸困難。芳和先生得到的結果好像不只跟他有關。

  我是一個心靈扭曲、連自己的媽都不相信的人。要如何才能知道別人隱藏了多少心思呢?是表情嗎?聲音嗎?還是視線的游移?還是話語?如果那一切都是虛假的話怎麼辦?萬一被背叛。心裡淌血到無怯治愈要怎麼辦?我已經受夠在家中四處遊蕩尋找媽的身影了。打開紙門或木門確認房間裡有沒有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對其他人抱持懷疑,就是一個避免遭遇這種下場的交際手段。

  但是芳和先生不一樣。他的想法之所以讓人覺得可怕,是因為他毫不懷疑。堅信戒指就在某處,所以一次又一次地在鐵路上走著。他為什麼會無條件地相信她呢?為什麼明明沒有任何確切的證據,他卻可以如此相信一個人呢?

  知道自己遭到背叛的時候,他會變成什麼樣子?我想起十年前的自己,同時也想起為了嗚海瑪莉亞而上吊的男人。她的手指頭上沒有戴著戒指。在知道這個事實之後,他還會在黑暗當中游移嗎?

  我凝視著玻璃瓶中的白色手指頭。這支手指頭沒有任何情感的主人依然晃動著,企圖將我帶向死亡的世界。她細長白哲的部分身體指引著一個黑暗憂鬱的世界。那一定是錯覺,可是我突然聞到一股腐斕的柿子味。一股揪緊我心頭的不祥氣味。

  我拿著玻璃瓶走出房間,坐在玄關里穿鞋。在廚房裡洗碗的姊姊問我要去哪裡,我自己也不知道回了什麼話。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等等力陸橋,被裝在瓶子裡的她也一起來了。我用力甩了甩裝著嗚海瑪莉亞的瓶子,準備從扶手處丟下去。

  我心想,不能再將她留在我身邊了。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被她帶往死亡的世界。對當時的我來說,她的死亡是自殺或是他殺已經不是問題了。我不能再擔心芳和先生找到那根手指頭會怎麼樣,我只是一味地想忘掉嗚海瑪莉亞、忘掉尋找她的男人,逃向一個不跟任何人的情感交錯的安全地帶。

  但是我不能像丟棒球一樣將她丟出去。我跪在等等力陸橋上,抱著裝了她的瓶子蹲下來。常時腦袋罩著一層薄霧,視野朦朧地晃動著。這個世界的所有一切都像海面一般歪斜著。我拼命地抓住玻璃瓶。避免它被丟出去。在旁人眼中,我的樣子一定像是緊依在母親懷中的嬰兒吧?

  路過的警官拍拍我的肩膀,問我怎麼了?我抱著裝有嗚海瑪莉亞的瓶子搖搖頭站起來。回到家。我再度將玻璃瓶藏進抽屜裡,鑽進棉被忍受著竄上來的惡寒。

  第二天是十月六日。

  當天是平日,我一如往常必須去上課。當時姊姊正沐浴在從窗口射進來的晨光當中,將橘子果醬塗抹在麵包上。我離開家走向車站。搭上了電車。但是那一天,我從起床的那一刻起就覺得很不舒服,不時想吐。

  電車內的人又多又擠沒有空位可坐,我只好站著。我死命地以朦朧的意識,凝視著窗外。看著車內擁擠的人頭。我幾乎要吐出來了。

  形形色色的惡夢在我鈍重慵懶的腦海中浮現。在一片閉上眼睛後的黑暗裡,我看到那支細長白哲的手指頭像只蛆般蠕動著。把手伸進口袋,嗚海瑪莉亞不該在裡頭的手指頭又勾上了我的手指。我聽到貓叫聲,低頭一看,看到那隻白貓用它鮮紅的舌頭憐愛地舔著嗚海瑪莉亞的手指頭。可是電車內不可能有貓,一眨眼,它就不知道消失到哪裡去了。

  我試圖忘掉這些惡夢,專注地看起窗外的景色。通過等等力陸橋之前的景色掠過窗外,各式各樣的建築物背對著鐵絲網櫛比鱗次地徘列著。刷著深藍色油漆的建築物外牆也從窗外掠過。那楝房子應該就是錄影帶出租店吧。藍色的牆一下子就從我眼前掠過,但卻突然讓我想到了什麼。

  藍色的牆壁……

  映在眼中的那個顏色讓我感到緊張。

  藍色的牆壁又怎麼了?

  我敲醒朦朧的腦袋向自己問道。我努力挖掘著記憶,催自己的腦袋從薄霧深處拉出了一段記憶。那是將鳴海瑪莉亞的手指頭浸泡在福馬林里以前的事。她的手指側面沾著的,是和剛剛看到的同樣顏色的藍色油漆。

  是電車輾過她身軀的那一瞬間。手指頭飛向半空中碰到那面牆所造成的嗎?當時牆壁才剛刷上油漆。尚未乾涸,所以油漆才會沾在手指頭上。

  果真是這樣嗎?

  我再度向自己問道。

  那是不可能的嗎?

  是的,沒錯。

  當時發生的就是這麼不可能的事情。

  電車通過等等力陸橋。電車進入陸橋下的陰影,瞬時窗外變暗了。玻璃窗變成了一面鏡子,映出了我跟一個站在我背後的女孩身影。那個女孩緊靠著我站著,很奇怪的是,我看不到她左手的無名指。之後窗外的景色又變成早晨的光景,她也不見了踪影。我回頭想確認背後的人,突然一陣強烈的暈眩感襲來,我便倒了下來。視野變成一片白,四周的騷動也漸漸遠去。在我昏過去的那一瞬間,我還可以聽到身體底下傳來的喀當喀當的聲音,並感覺得到電車的震動。

2014-4-25 17:13 Yoya_yoya
4

  發現身邊好像有人的感覺,我微微睜開了眼睛。外頭的光線透過窗簾射進來,覺得好刺眼。我躺在陌生的床上,蓋著乾爽單薄的被子。從室內的樣子看來,我知道這裡可能是醫院的病房,覺得身邊有人可能是心理作用,室內其實只有我一個人。

  我叫來護士問明來龍去脈,原來我在電車當中昏倒,被送到醫院來了。不久醫生進了病房,將聽診器抵在我的胸口上。醫生問我,什麼時候開始覺得暈眩的?三餐正常嗎?

  “最近是不是才搬到新蓋好的房子?”醫生拿開聽診器問道。

  “我沒有搬家。”

  我一邊扣著被敞開的製服鈕扣一邊想著,醫生為什麼要問這種問題?

  “那麼你房間裡是不是有膠水或油漆之類的東西?或是把開著蓋子的容器放在屋裡?​​”

  瞬間我想起裝了一福馬林的瓶子。

  “經你這麼一提,我想起來了,我弄倒了膠水,滲進了榻榻米。”

  醫生沒有發現我撒了謊,一臉找到答案的表情點著頭說:“我想你是患了SlckHouse鬥症候群吧?只要保持室內通風,應該就會好了。”

  診察完畢之後,醫生和護士離開了病房。我被留在病房裡,思索著醫生的話。

  我曾經聽過竺sickHouse症候群這個名詞。這是因為防腐劑、油漆溶劑、膠水、木材保存劑、防蟻劑等當中所含的化學物質所引發的疾病。尤其新蓋的房子裡充滿了這種化學物質,最容易罹患SiCkHOuse症候群。症狀是異常發汗、不安、憂鬱、氣喘等等。

  在撿到嗚海瑪莉亞手指頭的第二天,我就到圖書館去查了化學相關的書籍,也看了福馬林的介紹​​。上面寫的就是這個病名。屬於甲醛的福馬林是引起SickHouse症候群的原因物質之一。

  我把青蛙標本帶回家時,曾把瓶子掉到地上。當時瓶口產生一道裂痕,因為不影響密閉的效果,因此我一直沒多加理會。我想。一定是福馬林一點一點地從裂縫中揮發出來了吧。因為揮發的量很少,我才沒有註意到,但是我每天看著瓶子的同時,也一直在吸入那個物質。

  “恭介,你沒事了吧……?”

  病房的門打開,姊姊一臉擔心地走進來。護士從我隨身槍帶的東西里找到學校的電話,學校則打電話到姊姊的公司找她。

  “聽說你在電車上昏倒,是真的嗎?”

  “嗯。唉,實在不值得驕傲。”

  我一邊穿著鞋子一邊回答道。護士說,如果覺得好一點了就可以回去。離開醫院來到外頭,外面的光線讓我頭昏眼花。時問好像才剛過中午。雖然找到身體不適的成因了,但是腦袋裡還是罩著一層薄霧。我拖著搖晃的身軀走到姊姊的輕型汽車旁。

  姊姊等我坐上駕駛座旁後便發動引擎。

  “待會去哪兒?”

  “那還用說?我先送你回家,你給我乖乖躺在自己的房裡休息。”

  姊姊並不知道我生病的原因在於我那瀰漫著一福馬林的房問。

  “姊姊,能不能帶我到大學去?”

  “幹嘛?”

  姊姊一臉狐疑地歪著頭,我還沒想到可以說服姊姊的回答。

  “我有很多事想問大家。”

  “很多事?像是什麼?”

  “還沒想到……”姊姊露出訝異的表情凝視著我。

  我很在意昏倒之前想到的事情。詳細的狀況我還不是很清楚,但是我心中已經確信她不是自殺的!

  我必須前往研究室再銀他們詳談。我想從他們身上打聽出情報,從中找出殺害嗚海瑪莉亞的犯人。

  姊姊踩下油門,輕型汽車開始敔動。駛出醫院的停車場後,姊姊打了方向盤,朝著大學的方向前進。

  “怎麼了?還在發燒嗎?”

  姊姊一邊開車一邊問道。我搖搖頭,兩眼望向窗外。車子經過醫院座落的繁華地段,不久便駛入四周都是水田的地帶。視野寬廣的縣道筆直延伸。飛奔在路上的車子除了姊姊的小車之外,沒看到其他任何車輛。把稻穗照耀得金光閃閃的陽光逼得我瞇起了眼睛,心裡不住想著自己為什麼得扮演這樣的角色?

  為什麼我會撿到她的手指頭。追查沒有人質疑的死因,現在還企圖去追查兇手?

  白貓將她帶到我面前來是主要的原因。可是仔細想想,那並不是事出偶然,背後一定有某種因果關係。

  白貓在某個路邊找到她的手指頭是有原因的。它一定知道,那根手指頭以前曾經疼愛過它。

  而白貓將手指頭銜到我家後院也是有原因的。因為我經常在那邊餵牠吃東西。

  那麼,我為什麼要餵白貓吃東西呢?

  因為那是她的貓。

  我覺得是我內心深處對嗚海瑪莉亞的迷戀,讓我被賦與了這個任務。鳴海瑪莉亞彷彿發現了我對她的迷戀,所以死後仍操控著白貓,命令我去找出殺害她的兇手。這麼一想,我就覺得自己彷彿獲得了救贖。

  那麼……

  我的身子深深陷入駕駛座旁的座位,神經也緊繃了起來。大學離醫院並沒有多遠,不出五分鐘就可以抵達目的地。我得分別對研究室裡的三個人提出問題。為了避免混亂,我應該先在腦海裡整理一下想問的問題,待車子一抵達大學的停車場,就叫姊姊留在駕駛座上,隻身下車前往研究室。一對一的交談應該是最方便的方式。

  這是當務之急,我決定重新整理自己所知道的線索。至於我所知道的事情,目前也僅只有“嗚海瑪莉亞的死因不是自殺”而已。

  為什麼我可以斷言她的死因不是自殺?

  我在心中這樣問自己。

  因為,她的手指頭上沾著油漆。

  我在心中這樣回答著。

  在放進玻璃瓶之前,嗚海瑪新亞的手指頭上沾著深藍色的油漆。我記得自己還用指甲幫她把油漆摳乾淨。

  那是和鐵路旁鐵絲網另一頭的錄影帶出租店牆壁。同樣顏色的油漆。

  “姊姊。”我對開著車的姊姊說。

  “幹嘛?”

  “開車經過鐵路沿線時,除了錄影帶出租店之外,妳還看過其他漆有藍色牆壁的建築物嗎?”

  “幹嘛突然問這種問題?”

  姊姊雖然感到疑惑,不過還是露出搜尋記憶的表情。

  “好像除了錄影帶出租店之外就沒有了。……”

  “那麼地面呢?有用藍色的油漆畫出來的道路標示嗎?”

  “道路標示?大部分不都是白色或黃色的嗎?”

  “我知道了,謝謝。”說完我再度望向窗外。

  在夏天即將結束的那個夜晚,嗚海瑪莉亞的屍塊飛散而出,散佈的範圍很廣,在櫛比鱗次的民房牆上淀出紅色的血跡。錄影帶出租店位於距離等等力陸橋約五十公尺處,所以她的血飛濺在店家的牆上並不足奇。事實上。當晚四處飛散的屍塊或許還曾經飛濺到那道牆上。接著才落到了地上。

  但是,嗚海瑪莉亞的手指頭是不可能沾到藍色油漆的。

  錄影帶出租店的牆壁被塗成那種顏色。是在她死亡那晚的三天后,也就是我撿到手指頭那天的事。和佐藤一起搭電車時,我隔著窗戶看到那道還沒刷完油漆的牆壁。早上還是白色的牆犧。到了傍晚時分。也還只有二樓的部分被塗上藍色油漆。也就是說,她死亡的那晚,牆蘗應該還是白的。

  那麼,手指頭是在什麼時候沾到油漆的呢?

  一定是在油漆被塗上到漆完全乾涸之間那段短暫的時間裡。總而言之,在我撿到手指頭的那天,她的手指頭是沾著藍色油漆的。

  她的手指頭為什麼會在被電車輾過的三天后才被弄髒?我為什麼只憑著這一點點的情報,就直覺地認為她的死因不是自殺,而是他殺?我這結論是不是下得太倉促了?

  我內心深處不信任人的迴路向自己質疑道。

  手指頭上的藍色污垢難道不是被白貓沾到的嗎?難道不是白貓發現掉落的手指頭。在銜到後院來的半路上,碰到剛刷上油漆的牆壁時弄髒的嗎?

  或許不過是這樣罷了……

  果真如此,那就沒有什麼可疑之處了。她果然是自殺的,認定是他殺純粹是我想太多了。

  不,不對!

  當天只有二樓的部分塗上油漆。白貓是不可能銜著手指頭跳到漆著油漆的二樓去的。牆上沒有凸起處,也沒有可供貓攀爬上去的立足點。

  那麼,油漆又是怎麼沾上去的?

  或許是曾有其他人碰過這支手指頭。

  其他人?是路過的人發現了掉落在路上的手指頭,便將它撿起來,並且對著錄影帶出租店丟過去嗎?

  有可能是這樣。除了這種可能,實在想不出手指頭為什麼會碰到二樓的牆壁。如果不是因為電車的掩擊而飛散到牆上,那麼就是有人將手指頭扔了出去​​,碰巧撞到了刷了油漆的牆上。

  這個人為什麼要把手指頭扔出去?話又說回來,這個人發現了手指頭,甚至將它撿了起來,為何卻沒有報警?

  之所以沒有報警,或許是……

  或許……是因為這個人就是殺害嗚海瑪莉亞的兇手。是不是非得假設有個犯人存在,才能說明手指頭為什麼會沾到油漆呢?

  我望著窗外一望無際的田園風光,不由得吐了一口氣。陷入沉思的我,有好長一段時問都忘了呼吸。

  “餵,恭介,要開冷氣嗎?”

  姊姊邊說邊開敔車內的空調。不知不覺中,我的額頭上滲出了汗水。

  我一邊擦汗一邊點點頭,再度在心裡自問自答起來|

  有一個人在嗚海瑪莉亞死後三天,把手指頭扔向牆壁。這個人可能就是兇手。以上純屬我個人的推論,其中還是有些疑點。

  兇手是基於什麼理由,要將嗚海瑪莉亞的手指頭朝錄影帶出租店的牆壁扔去?

  我想了一會兒,接著又如此向自己回答:

  不對,不是朝著牆壁扔的。兇手是為了將手指頭丟回鐵路里,所以站在鐵絲網外往裡頭丟。可是因為用力過度,讓手指頭越過了鐵絲網和鐵路,撞到鐵路另一頭的錄影帶出租店牆上。和之前我在丟手電筒時發生的情況是一樣的。

  可是,兇手自己檢到掉落的手指頭,未免也太偶然了吧。難道嗚海瑪莉亞的手指頭原本就乏人問津地躺在地上。足足三天都沒有被人發現?而兇手是在路過時偶然棱現了這支手指頭,才企圖將它丟回鐵路上的嗎?

  不對……或許在這三天裡,手指頭被保存在一個只有凶手知道的地方。

  這是怎麼一回事?

  也就是說,在這之前,犯人一直保有她的手指頭。從殺了鳴海瑪莉販那晚開始算起的三天裡,犯人一直把手指頭帶在身邊。在算準了警方清理完鐵軌,並斷定為自殺之後,再企圖將手指頭丟回鐵路上。

  犯人為什麼要保留這支手指頭?為什麼鳴海瑪莉亞七零八落地散落在鐵軌上,兇手卻只把手指頭藏起來呢?

  搞不懂……

  其他地方也還有疑點。為什麼在嗚海瑪莉亞喪命那晚,犯人可以在四處飛散的屍塊當中找出她的手指頭?當時現場應該是一片漆黑才對。

  犯人會不會並不是刻意找出手指頭的?

  什麼意思?

  比方說,兇手是否有可能在嗚海瑪莉亞的身禮被電車輾碎之前,就剪斷了她的手指頭?這樣就不必在散落一地的屍塊當中搜尋了。

  剪斷?為什麼?

  我知道了,一定是這樣的。嗚海瑪莉亞用力地握緊兇手的衣服,所以白色的線屑才會跑進她的指甲裡。兇手為了擺脫她,便直接把她的手指頭剪斷了。

  那是發生在兇手將她從陸橋上推落的那一瞬問嗎?事前應該無法預測嗚海瑪莉亞會緊握住衣服的咧?而且為什麼就那麼剛好,手邊有著可以剪斷手指頭的工具?難道兇手可以未卜先知?

  不,是工具剛好就在手邊。

  但陸橋上怎麼會有工具?

  不是這樣的。也就是說……手指頭不是在陸橋上被剪斷的。

  什麼意思?難道嗚海瑪莉亞不是被人從陸橋上推落的時候,為了避免掉下去而緊握住犯人的衣服的?

  結論是,之前的推論是錯的……

  她是在陸橋以外的地方握住兇手的衣服的?那會是在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譬如,如果假設她是被勒死的,能做出什麼樣的推論?假設鳴海瑪莉亞在陸橋以外的地方就被人勒斃。由於當時很痛苦,因此她抓住了兇手的衣服。氣絕之後,她的手就這樣僵住了,由於無法掙脫。兇手只好剪斷她的手指頭。

  或許兇手是為了掩飾線索,才讓她的身值被電車輾得七零八落。兇手在某個地方將她殺害,剪斷她的手指頭之後,將她的遺體搬到等等力陸橋上,再往下拋到鐵軌上!如果是將她勒斃的,就會將她的頭部放在鐵軌上;而如果是用刀刃將她刺死的,也會故意將有傷口的地方放在車輪會經過的地方?她被剪斷手指頭的手,當然也會被放在鐵軌上。之所以讓她的身體被電車的車輪輾碎,是為了避免讓人看到殘留在屍體上的外傷吧?

  嗚海瑪莉亞之所以被電車輾碎,是因為凶手企圖掩飾他殺的罪行嗎?

  是的……兇手為了佈置出鳴海瑪莉亞自行跳下鐵路的假象,所以將她的鞋擺在陸橋上,還留下一封她親筆寫的遺書。以前也有人從陸橋上跳下去自殺;兇手模擬自殺者的作法,企圖讓大家認為這次的犧性者也是自殺……

  車子穿過田園地帶,進入縣道沿線民房散佈的地區。

  “可以順路去一下便利商店嗎?”

  姊姊將車子開進便利商店的停車場。

  “我想去買果汁,你也要下車嗎?”

  我搖搖頭,告訴姊姊我想留在車內。姊姊下了車之後,我把額頭抵在座位旁的車窗上望著外頭,看到電車細長的車身正穿越遠方的田園。

  那就是把鳴海瑪莉亞輾碎的電車嗎?聽說輾過她的電車在清洗過後,又會回到軌道上奔馳。想到輾碎她軀體的交通工具竟還會載著大量的人群通勤、通學,就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過了一會兒,姊姊帶著兩罐果汁回到車上來了。她一坐進駕駛座,就將一罐果汁遞給我。

  “覺得舒服點了嗎?”

  “嗯,好很多了。”

  我一邊打開罐裝果汁一邊回答道。

  “你在想什麼?”

  “鳴海小姐的事讓我有點……我在想,她的死因不是自殺。”

  姊姊咳了一聲,差一點將果汁噴了出來。待她重新調整好呼吸後,臉上露出了嚴肅的表情。

  “假如瑪莉亞不是自殺,那是怎樣……”

  “她是被人殺死的。”

  “被誰?”

  我搖搖頭,這正是我想問的問題。

  是誰將她殺害,剪斷她的手指頭,讓她橫屍鐵軌上的?

  如果沒有向大家問清楚,這個謎題是永遠解不開的。姊姊訝異地盯著我看,然後發動了車子的引擎。離開便利商店的停車場之後,姊姊的車就開始朝著大學的方向前進。

  是誰將她殺害,剪斷手指頭,讓她橫屍鐵軌上的?

  是誰將她殺害,剪斷手指頭,讓她橫屍鐵軌上的?

  我一直反覆問著自己這個問題。

  不可能馬上就能找到答案的!

  我向腦海裡那個好發問的自己回答道。這是在問過研究室裡的單人,並收集更多的資訊之後才能問的問題。現在只要盡可能做出各種假設,好方便到時向大家詢問就好了。

  那就問別的問題吧!

  謝謝合作。

  嗚海瑪莉亞是在什麼地方遇害的?

  不知道,不過應該不是在陸橋上,而是哪個有可以剪斷手指頭工具的地方。殺害她之後,因為剛好身邊就有工具。所以凶手才能將她的手指頭切斷。

  殺害她並剪斷她的手指頭之後,兇手是如何把嗚海瑪莉亞搬到等等力陸橋上的?

  不太可能是背著去的,可能是用車子載去的。

  那麼,兇手為什麼把嗚海瑪莉亞載到等等力陸橋?

  剛剛應該已經回答過了。因為凶手想藉電車的車輪抹去他殺的痕跡。

  那麼,為什麼刻意選擇陸橋?如果用意在此,平交道或者普通的鐵路上不也都可以?

  能不能不要一再問同樣的問題?我再說一次。那是因為犯人想佈置出死者跳下電車鐵軌自殺的狀況。因為幾年前曾有人在大原陸橋自殺,住在這一帶的人聽到陸橋上死了人或許只會說聲“啊,又來啦?”兇手企圖將嗚海瑪莉亞的死佈置成又一樁大原陸橋的自殺。﹄

  兇手想徹底讓嗚海瑪莉亞的死亡被解讀成自殺?

  沒錯。不能是任何可疑的意外,而是非把她的死佈置成自殺不司。因此兇手沒讓她躺在平交道或鐵路上,而是讓她躺在陸橋的正下方。

  那麼為什麼要選擇等等力陸橋呢?

  當我內心提出這個問題的那一瞬問,我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餵,恭介……”姊姊凝視著前方說道。

  “瑪莉亞真的有那枚戒指嗎?”

  我回頭望向駕駛座,凝視著姊姊的側臉。

  “芳和先生雖然死命地在鐵路上來回尋找,但是好像沒有人真正看過戒指。土屋和三石小姐也都說沒見過。你不覺得,搞不好她根本沒什麼戒指?”

  兇手為什麼選擇等等力陸橋?

  “啊,對不起,冷氣太強了嗎?”

  姊姊瞄了我一眼說道,因為我正在躇著自己冒出雞皮疙瘩的手臂。

  “沒關係,倒是妳為什麼會說她沒有戒指?”

  “因為戒指一直沒找到啊……我覺得你每天晚上陪芳和先生不太好。勸你別再管那麼多閒事了。今晚你可別再給我外出了。”

  姊姊一臉擔心地看著我,然後又把視線移回前方的道路上。

  兇手為什麼選擇等等力陸橋?為什麼不選大原陸橋?

  沒錯。如果我是兇手的話,我很可能會把鳴海瑪莉亞放在大原陸橋底下。而不是等等力陸橋。大原陸橋是幾年前發生過自殺案件的地方。如果想讓嗚海瑪莉亞的死被解讀成自殺的話,利用那個地方應該是最合理的,不是嗎?再加上大原陸橋幾乎沒有人往來。是市內所有的陸橋當中最適合用來自殺的地方。

  而兇手卻選擇了等等力陸橋,那實在是個天大的錯誤。這四周有民房,還有便利商店。將車子停在鐵絲網旁邊,再把嗚海瑪莉亞的身饅搬出來的時候,很可能會被人看到。把她放到鐵軌上之後,還必須爬上階梯將她的鞋子擺在陸橋上,這麼做不是太危險了?萬一被人撞見了,一切就功虧一簣了。

  兇手為什麼不把鳴海瑪莉亞拋到大原陸橋下,而是等等力陸橋下呢?

  或許兇手有非得冒這個險的理由。

  理由何在?

  兇手知道:

  知道什麼?

  ……

  “姊姊,停車。”

  我對姊姊說。大學的白色校舍已經近在眼前。只見校舍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刺眼的光芒。

  “可是大學就快到了。”

  “沒關係。”

  姊姊只好把車子停上路肩。她回頭看著我,一臉訝異的表情。

  “怎麼了?”

  或許是我的表情悲愴到讓她覺得不可思議。

  “……我知道兇手是誰了。”我對姊姊說道。

  “兇手知道那天晚上大原​​​​陸橋有人在,所以只好把嗚海瑪利亞載到等等力陸橋去。姊姊,我已經沒必要到大學去​​了,也沒什麼事好問研究室裡的人T。妳知道嗎?在原陸橋的人就是我跟佐藤,殺害鳴海瑪利亞的兇手就是知道我們在大原陸橋的人。”

  姐姐熄掉了車子的引擎,輕型汽車內變得一片寂靜,我們連彼此的呼吸聲和衣服摩擦聲都聽的一清二楚。

  “我當時打T電話給姊姊,問妳要不要來大原陸橋放煙火。當晚事先知道大原陸橋有人在的。就只有姊姊一個人。殺了鳴海瑪莉亞的就是姊姊。”

  我在教職員辦公室跟老師打過招呼之後,離開校園準備回家。我在鞋櫃前換上鞋子,將剛剛穿著的室內鞋塞進手提袋裡。我應該不會再回到學校來了。

  “鈴木學長。”

  回頭一看,原來是佐藤。不記得從什麼時候起,我就沒再和他說過話了。我記得撿到鳴海瑪莉亞的手指頭那天,在電車上的對話是我們最後一次的交談。

  “你不用上課嗎?”

  “我蹺課了,有件事想在學長離開之前向您報告。我好像可以回棒球社了。”

  香煙事件所引發的軒然大波被歸咎到他身上。但是只有棒球社的成員知道真正的犯人是前途一片光明的二年級生。

  “我沒去社團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

  “栗木學長主動向其他老師白首了。他說'是我做的。佐藤是無辜的,請讓他回來。'”

  說這番話時,佐藤臉上已經沒有以前那種鬱悶了。太好了,我說道,只見他露出淺淺的笑容點了點頭。

  因為被某人背叛而不再相信人,卻又因為被另一人所救而決定相信人,我覺得眼前這個小我一歲、名叫佐藤的人已經走完人生的旅程了。

  我跟姊姊或許這段路才走了一半,就再也回不來了吧?

  “學長,你姊姊有消息嗎……?”佐藤帶著嚴肅的表情問道。

  我搖搖頭,想起一個星期前的事情。十月六日出院之後,我在姊姊的輕型汽車裡揭發了她的罪行……

  姊姊殺了嗚海小姐。

  姊姊一臉悲哀地看著說這句話的我。她並沒有笑著罵我胡思亂想,也沒有口出惡言、矢口否認。聽到我的舉發,姊姊只是默默地低垂著目光。引擎被熄掉了,狹窄的輕型汽車內靜得幾乎可以聽到自己的耳嗚。我用力握住罩著椅套的汽車前座邊緣。

  “你為什麼這麼說…………?”

  姊姊低著頭說道。直順的頭髮傾瀉而下,從肩頭畢落下來,臉上的表情彷彿被一塊黑布擋住似的看不清楚。

  “如果有人殺了鳴海小姐,為什麼不選擇大原陸橋?我在想,兇手當時應該知道我和佐藤就在那裡吧?”

  “如果只因為這樣就認定我是兇手,那就太過分了。兇手或許看到你們在放煙火,所以才折回等等力陸橋的啊,從遠處就可以看到有人在放煙火呀!”

  一陣劇痛從我胸口竄過。那不是肉體上的痛。而是為自己即將勒住姊姊脖子而產生的心痛。

  “那是不可能的,當時因為煙火受潮沒辦法點著,所以我們只能坐在黑暗中聊天。除非兇手來到大原陸橋邊,否則是不可能知道我們在那裡的。當天晚上,人在距離很遠的地方,卻知道我跟佐藤在大原陸橋的人,只有姊姊。”

  我看著汽車前座的椅套,然後凝視著放在後座的工具箱。大家在鐵路上來回搜尋的那晚,為了打開鐵絲網的門,姊姊​​曾從車上拿出一把鉗子。

  “妳是在這裡剪斷嗚海小姐的手指頭的吧?”

  那晚用來剪掉鐵絲的鉗子,拿來剪斷她的手指頭應該是輕而易舉。

  我打開車門下了車。車子停在大學前方的寬廣道路上。路旁種著一排美麗的行道樹,刺眼的陽光也照耀在柏油路上。

  我站在車外,再度看著汽車前座。椅套是淺茶色的,是那種罩上座椅後再用繩子固定的款式。嗚海瑪利亞死前,椅子上並沒有椅套。我把手伸進座椅底下,搜尋著椅套的繩予。我的手指頭不住地顫抖著,費了好大的勁才摸到繩子,解開繩子之後,我從套子的邊緣用力一扯,看到了椅套下附著在座椅上的紅褐色污點。污點的直徑大到遠遠地就可以看到。

  “姊姊,這是——”

  我用手指頭撫摸著座椅上的污點。

  “那是……”

  姊姊用微弱的嗓音喃喃說道:“那是她的血……”

  姊姊終於承認自己殺了嗚海瑪莉亞。

  “她的血沾到了座椅,我只好去買椅套遮起來。”

  一發現眼前的斑點是什麼,我的膝蓋頓時軟了下來。也就是說,到剛剛為止,我一直坐在嗚海瑪莉亞被殺害的地方。我沒有發現這個事實。還一直坐在上頭,反覆問著自己是誰殺了她。

  為什麼……?

  我什至搞不清楚自己是真的出聲了,還是只是在腦海中問話。

  我記不清楚了。

  姊姊沮喪而了無生氣的聲音從駕駛座傳來。

  姊姊將視線從我身上移開,望向駕駛座的窗外。我只看得到她的後腦杓,不知道她現在是什麼樣的表情。和灑滿陽光的外頭相較之下,車內就像洞穴般陰暗。

  “三年前,我為了去見高中時代的朋友而前往那所大學。這件事我跟你說過了吧……?”

  我站在車外,動也不動地聽著她說話。

  “我說的朋友也就是從高中時期就認識的土屋的好朋友。”

  姊姊和土屋先生就讀同一所高中,另外那個人也是……

  “聽到他上吊身亡,我真的很難過,我一直很喜歡他,他的死讓我感到難以置信。但是,既然他為鳴海瑪莉亞瘋狂,所以我也覺得這或許是可以理解的。對她那種人來說,死一兩個人根本不足為奇。”

  所以在他死後,姊姊也將自己的感情隱藏起來,兩年來一直和嗚海瑪莉亞保持著親密的朋友關係。

  “我對她幾乎沒有任何憎恨。這實在很不可思議,但是直到勒住她脖子以前,我真的一點都不恨她。”

  “九月十七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打手機給我,告訴我'有事情要跟妳說,希望妳來一趙。'”

  姊姊下了班便把車開到大學的停車場。然後她從鳴海瑪莉亞的口中聰說了她和芳和先生之間的約定。

  嗚海瑪莉亞戴著芳和先生送她的戒指。如果她戴著那枚戒指去見芳和先生,就表示願意跟他結婚。

  “她很迷惘,所以找我商量。她好像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還說絕對沒在別人面前戴過他所送的戒指。可是,當我到大學時,她已經下定決心了……”

  我從口袋裡掏出戒指給芳和先生看。放在我手掌心上的戒指是銀製的,幾乎沒有任何裝飾。戒指的邊緣在日光燈的照耀下閃爍著光芒。

  “芳和先生,這個束西放在姊姊房間的桌子上。你送給嗚海小姐的戒指就是這個吧?”

  當我把戒指交給他時。他坐著的椅子發出一聲巨大的聲響。身穿白袍的芳和先生凝視著戒指點了點頭。

  “沒錯,這就是我一直在找的東西……”

  我凝視著他拿在手指頭上的銀製小戒指。看著中心空無一物的戒指、我又想起了原本應該戴著它的嗚海瑪莉亞。我拼命試圖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企圖靠她僅存的​​一支手指頭髮掘她的真面目。在我親自褐髮身兼母職照顧我長大的姊姊就是犯人的同時,我也了解了鳴海瑪莉亞的真正的心意。

  “我姊姊說,嗚海小姐遇害時是戴著戒指的。而那枚戒指就成了她的犯案動機。”

  姊姊坐在輕型汽車內總嗚海瑪莉亞表示自己想結婚,然後看著她從口袋裡掏出戒指,戴到手指上。鳴海瑪莉亞看著自己戴上戒指的手,宛如一個收到花束的少女般露出了幸一福的微笑。我只能憑想像猜測姊姊聽她說話時懷的是什麼樣的心情。對姊姊而言,鳴海瑪莉亞是把自己喜歡的人當成棋子耍,甚至害死那個人的元兇。

  “那一瞬間,姊姊發現自己是恨著她的……當她回過神來……”

  發現汽車前座上坐著的是被自己勒斃、一動也不動的嗚海瑪莉亞。

  芳和先生默默不語地凝視著戒指。他對我所說的話沒有反應,表情也沒有任何變化但是我很肯定他正在仔細聆聽。

  “姊姊坐在車上思索了一陣子,想著該怎麼將她佈置成自殺的樣子……”

  就在這個時候姊姊的手機響了。打電話的人是我,當時打算約她到大原陸橋放煙火。

  “因為我的一通電話,讓姊姊想起以前曾有人在大原陸橋自殺。於是她想到將嗚海小姐佈置成被電車輾過的點子。”

  這下芳和先生終於把視線從戒指上移到我臉上。他不發一語,臉上卻是一副驚訝的表情。

  “是我的電話給了姊姊點子的。因為我跟朋友在大原陸橋,所以她才把鳴海小姐的遺體載到等等力陸橋。她讓鳴海小姐橫臥在鐵軌上,將她佈置成從陸橋上一躍而下氣絕身亡的樣子,而且奇蹟似的竟然沒被任何人看到……”

  “照你這麼說,在案發前,她就剪掉了她的手指頭?”

  “她把剪掉的手指頭帶回去了。當然是戴著戒指的那根手指頭。”

  “為什麼要帶回去?”

  “姊姊說她想把戒指拿下來。”我邊回想著在輕型汽車中聽到的自白邊回答道。

  姊姊藉著抹殺戒指存在的證據,來賦與死後的嗚海瑪莉亞一個和事實有出入的形象。以鳴海瑪莉亞一貫的行為模式來看,找不到戒指就會讓人聯想到她又把它送給了別人。那就意味靈魂也一塊殺掉。

  姊姊陰沉而空虛的聲音再度在我耳畔響起,頓時讓我感到一陣毛骨悚然。我一直把姊姊當成媽一般崇拜著,所以她那從陰暗的輕型汽車中傳來的聲音更讓我覺得恐怖。

  “當場沒辦法拿下戒指嗎?”芳和先生問道,我點點頭。

  “所以她就連同手指頭一起帶了回去。姊姊將手指頭以外的身體擺到鐵軌上,戒指則被拿了下來,放在抽屜裡頭。”

  “但是,警方會光憑軀體被電車輾碎,就排除他殺的可能性嗎?只要整理過那些散落的屍塊,應該就能發現她在陳屍前就遇害了吧?”芳和先生喃喃說道。

  我猶豫著該不該說出來,後來決定把我問過姊姊的話告訴他。

  “聽說姊姊把鳴海小姐扔到鐵軌上的時候,她還一息尚存。”

  他定定地看著我。

  鳴海小姐死後還死抓著衣服不放的推斷被姊姊給否定掉了。她雖然曾用力拉扯姊姊的衣服,但是沒想到事後才輕輕一扯,她的手就鬆開了。也就是說,我的推理摻雜了太多的妄想。姊姊剪斷手指頭的理由,就只是想拿走戒指而已。

  看著汽車前座上一動也不動的她,姊姊以為她已經被自己勒斃。為了將嗚海小姐佈置成自殺而將她移到陸橋邊後,姊姊為了取下戒指,剪斷了嗚海小姐的手指頭。但是,常姊姊把她放到鐵軌上打算離去時,她卻聽到嗚海瑪莉亞橫臥的暗處傳來陣陣呻吟……

  “姊姊也沒有確定她是否還活著,就離開了。”

  姊姊似乎認定那呻吟聲是自己心理作祟。

  她認為鳴海​​小姐已經死了。身體已經冰冷,也聽不到心跳了。如果那個聲音是她發出來的話……那一定就是她從死後的世界回來了……

  姊姊是這麼說的。

  “瑪莉亞活生生地被電車輾死……?”

  芳和先生捂著嘴,發出痛苦的哭聲。我一邊點著頭,一邊想起沾在汽車前座上的斑點。就從死後的肉禮所流出來的血跡而言,那些斑點未免太大了。

  “她是怎麼處理那根手指頭的。”

  “……好像在冰箱裡放了三天。”

  聽到姊姊供出這段犯行時,我只覺得很諷刺。嗚海瑪新亞的手指頭竟然被我們姊弟兩人輪流冰進冰箱過。

  鳴海瑪莉亞死亡的那晚。冰箱裡根本沒有什麼過期的牛奶。當我走近冰箱時,姊姊一定是擔心手指頭會被發現,而慌得差一點要窒息了吧?

  “守靈之後,姊姊打算把嗚海小姐的手指頭丟到鐵路上。後來沒丟準,而丟到了鐵路的另一頭,但是姊姊並沒有發現。詳細情況我是不知道,不過我猜想在守靈之後,芳和先生告訴大家你決定要去找戒指,所以姊姊才決定把沒有戴戒指的手指頭丟回鐵路上。因為如果芳和先生找到這支戴戒指的手指頭,鳴海小姐對你的愛就會受到質疑……”

  守靈之後,姐姐曾回過家,接著又立刻外出了。原來她說要和大家聚會,其實是個謊言,她只是回家拿手指頭罷了。

  “可是手指頭並沒有掉在鐵軌上……”

  芳名先生不自覺地握緊了戒指。

  我提起放在一旁的書包,回頭看看研究室的門,以確定土屋先生或三石小姐不會進來。

  “她的手指頭在這裡……”

  我打開書包,從裡面拿出玻璃瓶,不是那隻有裂痕的瓶子,而是我到店裡頭買來的新玻璃瓶。芳和先生往前探出身子,凝視著裡面的東西,瓶子裡裝滿了透明的液體,底部沉著鳴海瑪利亞細長白皙的手指。

  餵。恭介……

  以上就是姐姐做過的事……

  姐姐坐在汽車駕駛座上這樣告訴我,眼前通往大學宿舍的道路上來往的車輛十分稀少。當我聽得正出神時,經過我們身旁的車子咻的一聲閃了過去,似乎在嫌姐姐把車停在路旁妨礙交通。我一邊擦著汗。一邊凝視著小車裡頭。

  陽光照不進去的車內微微亮了起來。因為在我聽著姊姊說話的當兒,太陽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西斜,只看到姊姊那張似乎已經淚流滿面的臉從黑暗中浮現。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姊姊時而會這樣對我說。那語氣彷彿是在否定十年前背叛我們的媽,並為此逼迫自己接受這個邏輯。如果嗚海瑪莉亞不對自己的過去有所反省,也沒有愛上任何一個男人,那麼姊姊一定也不會很她。姊姊完全不相信人是會改變的,所以她勒住了嗚海的脖子。

  “今後有什麼打算?”我問姊姊。

  “不知道。”

  姊姊定定地看著沒什麼車輛往來的道路遠方。太陽剛好朝那方向慢慢西沉。我聽到姊姊摒鼻子的聲音。

  “姊姊,我是不會原諒妳的。如果姊姊因為自己喜歡的人之死而心生憎恨,並因此殺了鳴海瑪莉亞,我應該也有殺害姊姊的權利。”

  “對不起,你說得沒錯我也知道你在想些什麼了。”

  “我要去警察局舉發姊姊的罪行。”

  “那麼,要我送你去警察局嗎?”

  “嗯。啊。不行。”

  “為什麼?”

  “坐在姊姊旁邊,我的心會靜不下來……”

  在夕陽照耀下。姊姊那泫然欲泣的臉上浮起了微笑。

  “傻瓜,都什麼時候了,還講這種話。”

  “我先走到警察局去,姊姊隨後再跟來。”

  “我可能會逃走哦。”

  “我是個凡人,不知道未來會棱生什麼事情,不要連姊姊都問我這麼困難的問題好嗎?”

  我一關上汽車前座的車門,仍在車內的姊姊就發動了引擎。我想起有件事忘了問她。趕緊再打開車門。

  “餵,那封遺書是怎麼來的?”

  我把頭探進車內問道,正準備換檔的姐姐聳聳肩回答:“就是貼在西瓜上的那封信呀。那是念國中的時候她寫給我的道歉信函。信封裡面只放了一張便條紙。西瓜那件事是她做過的極少數有人情味的事情之一。因為太稀奇了,所以我連同相片一起保存了起來。那天晚上,我到等等力陸橋之前先回家一趟,再把那封信帶了過去。”

  我得到了滿意的解釋,正待關上車門。

  “啊,等一下!”姊姊突然叫道,我也停了下來。

  “什麼事?”

  “你要保重峨。來日再見,恭介。”姊姊瞇起眼睛說道,我點點頭關上車門。

  接下來姊姊的輕型汽車便朝著和警察局相反的方向前進,隨即不見踪影了。她再也沒有回家,連手機都關掉了。我不知道姊姊到哪裡去了。

  結果我並沒有去報警,決定讓別人裁定姊姊的罪行。因此,四周的人都認定姊姊是失踪了。

  我把嗚海瑪莉亞的手指頭,還有那枚戒指一起留給芳和先生,離開了研究室。走在走廊上時,我看到兩個抱著文件的人影。一個是高大的男人,另一個是如鐵絲般纖瘦的女孩。我認出他們是土屋先生和三石小姐,便朝著他們走過去。

  “待會兒要去研究室嗎?”我在打過招呼之後問道。

  土屋先生搖搖頭回答:“老師叫我們去,說要開會,倒是你姊姊有聯絡嗎?”

  “沒有。”

  “真讓人擔心。會不會出了什麼事情?餵。今天你來這裡有什麼事?”三石小姐問我。

  “我來跟芳和先生談事情。剛剛我跟他談了姊姊和鳴海小姐的事。”

  “待會兒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到餐廳去吃飯?”

  “停車場有人在等我,我先回去了。”

  我說完跟他們兩人道了別,便離開了大學校舍。嗚海瑪新亞曾經就讀過的大學校園,今天依然有許多大學生來來往往。我一邊從他們身邊走過,一邊搜尋著不可能會在人群中出現的她。雖然確定她已經不在了,但是我心中已經感受不到彷彿心頭開了個洞般的遺憾感。

  我來到停車場,坐進輕型汽車駕駛座旁的座位。

  “恭介,事情辦完了?”

  “嗯。”

  我對著坐在駕駛座上的媽點點頭。媽發動了引擎,小心翼翼地滑動車子。

  “哇!”

  媽發出驚愕的叫聲,同時緊急剎車。隔著車前窗往前一看。一隻白色的貓在停車場的出入口舔整著毛髮。

  “怎麼會在這種地方……”

  我不由自主地喃喃說著,同時打開了前座的車門。我下了車確認過後,知道那正是叼來鳴海瑪利亞手指頭的白貓。大學距離我家徒步不到三十分鐘,要說這裡屬於白貓的活動範圍或許也不為過……

  “要把那隻貓帶走嗎?”坐在駕駛座上的媽問道。

  “可以嗎?家裡經濟狀況不是很拮鋸嗎?”

  “無所謂,不過是隻貓。”

  我一把將白貓抱了起來,這下我又多了一個夥伴。由媽開著的輕型汽車在大學內緩緩前進,朝著校門駛去。我一邊撫摸著放在膝蓋上的白貓,一邊想著嗚海瑪​​莉亞的手指頭。

  那根手指頭真的是白貓叼來的嗎?

  我的心裡浮現出這個疑問。

  會不會是嗚海瑪莉亞僅存的一根手指頭,為了拿到放在姊姊房問裡的戒指,而自行匍匐到後院來的?

  沒錯,這是有可能的。

  我一邊用手指頭搔著白貓的脖子一邊望向窗外,看到剛剛還身處其中的研究室所在的建築。

  我想起打開玻璃瓶蓋的芳和先生,那是幾分鐘前我離開研​​究室之前的事情。

  玻璃瓶蓋一打開,研究室內的空氣就瀰漫起一股福馬林的味道。身穿白袍的芳和先生從架子上拿出一個空的塑膠容器,將瓶內的福馬林倒到容器裡​​。當透明的液體從玻璃瓶中消失時,就只剩下嗚海瑪莉亞那細長白哲的手指頭沉在瓶底。

  我連呼吸都忘了,和芳和先生一起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這支白哲的手指頭。芳和先生臉上長滿了雜亂的鬍鬚,看起來很憔悴,臉頰凹陷得幾乎變成皮包骨,看來簡直像個在沙漠裡徘徊的旅人。他將手伸進瓶子當中,慎重地取出嗚海瑪莉亞的無名指。她的手指頭因為泡在福馬林里而閃爍著水光。

  “請小心一點,那是致癌物質。”

  我提出忠告,但是他似乎一點也不在意。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浸泡過福馬林的肉體會脆化,不過他倒是小心翼翼地處理著她。他將手指頭放在手掌上。踩著安靜的步伐走到窗邊。

  從窗口射進來的陽光,將被福馬林濡濕的嗚海瑪莉亞照得閃閃發光。她擁有這個世上最白最細的特質。他拿起放在桌上的銀製戒指,靜靜地將戒指套入那根白皙的手指頭中。

  我一離開研究室,便靜靜地將門關上。

  研究室所在的建築物已經離開了我的視野,母親開著的車駛出了大學校門。來到大馬路之前,車子在十字路口停了下來。

  “結果你來這裡做什麼?”等綠燈的時候,母親問道。

  “這個嘛,失戀……”

  我這樣回答道,母親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那個表情跟姊姊頗為神似。還想再開開玩笑時卻覺得很緊張,但是我覺得總有一天,我跟母親的關係應該會變得蠻親密的。

  “……或許不是。”我下了這樣的結論。

  貓安穩地盤踞在我的膝蓋上,母親伸出手想要搔搔白貓的脖子。我突然有點不安,因為白貓只跟我還有嗚海瑪莉亞親近,我想它一定會抓傷第一次見面人的手指頭。

  但是白貓並沒有攻擊母親的手指頭。它把眼睛瞇成一條細線,彷彿很舒服地任母親搔著它。過了一會兒,燈號變綠了,母親停止搔弄白貓,將輕型汽車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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