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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13 14:30 Yoya_yoya
[鬼故事] - 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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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施展遠的生活起了兩個重大的變化——他找到工作。

  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出版社當裝幀設計,為書本做包裝。

  此外,近日樓價已止跌回升中,在灣仔開設服裝公司,專門接校服定單生意的爸爸。終於以樓換樓​​,買下這間比以前大上三百尺的單位,所以他們剛剛搬了家。

  而這些都是好開始。

  爸爸雖說是校服大王,與好些學校長期合作超過二三十年,校長轉換了幾次,校服仍在他公司定做。但近年經濟萎縮,校服的顏色及款式沒以前講究,多是灰、白、藍這些,有些家長為了省錢,已改買成衣。有些原買兩套替換的,改買一套,情願洗得勤些。

  幸好施展遠也自理工畢業了。家中負擔減輕。

  這幾天他在趕三本《會考天書》,希望可在特價雙週推出,所以下班很晚。同事都回家了,他還在電腦上苦幹。

  大概九時多,他在外面吃過飯,拖著疲累的身軀步上四樓。這是一幢六層高的唐樓。爸媽看中它樓底高,環境也不復雜。旺中帶靜。

  施展遠上樓時,後面還有個女孩急著上來。速度比他快一點。但總是跟在後面。他稍放慢腳步,她仍在身後——好像要問他一些什麼。

  他以為她是住客。

  女孩在身後問:“你收到信嗎?不要碰那封信,不要看。”

  他最初還不知是問自己,回頭向女孩問道:“什麼信?”

  “哦——”

  那個穿校服的女孩才看清楚,遲緩地失望:“我認錯人了。你住四樓嗎?”

  然後她又喃喃道:“你背後看來像他!”

  他好奇問道:“什麼信?有什麼可以幫到你?”

  “你也住四樓?”

  他說:“我們一家搬來不到一個月,是不是上手住客的信?抑或你的信?”

  “是我給他的信。”她一想:“這樣吧,如果你見到'黃志輝'的信,就留著,千萬不要給他!記住了,你把它還給我!”

  “好!我會留意。放心吧。”施展遠見太晚了,便叫女孩回家做功課去。看來她一放學便來等,連校服也沒有換。

  “我住附近的。”

  “咦?”他問道:“住附近也寄信?可以通電話或面談呀?”

  “不,有些事情,寫出來,容易些。”這個看來十六七歲的女孩低下頭來。

  “寫了又後悔?”

  她苦笑,緩緩地渴睡地步下樓梯,挨著牆沒精打采。

  她忽地回過頭來,在黑暗中叮囑:“不要讓他收到信!”

  一個星期過去,施展遠在信箱中沒見著“黃志輝”的信。

  這中間其實有點“時間”上的荒謬,但一個人忙起來,便沒工夫察覺。星期三早上,他趕著上班時,忽見那晚穿著校服的女孩,又在街上閒蕩——不是閒蕩,是在郵筒附近徘徊。

  她見到他,澀然一笑:“我等郵差。”

  那個新式的郵筒,是綠和紫色的。上面寫上信箱編號,也有中英對照的“收信時間表”:星期一至五,收信時間是12:30和18:30。

  ——還沒到郵差來取信,回郵局處理分派的時間。

  施展遠奇怪地問:“等郵差幹嘛?”

  她堅決道:““我要取回我的信,我不想寄出,我等他來開郵筒。”

  他問:““不用上課嗎?你讀哪間學校?”

  “不告訴你!”她賣關子。

  他留意到格子裙校服,圓領白上衣。還有蝴蝶結……

  “你快上班吧,遲到了。”

  “你要等上三個小時,不悶嗎?“

  她呆滯地道:““我習慣等……但不習慣這難看的顏色。以前的紅郵筒多漂亮,又有型。”

  施展遠見小巴來了,匆匆跳上車道別。這中間也有點“時間”上的荒謬,不過他擔心遲到,又擔心趕不了貨,便忘了此事。

  這個星期天,他的舊同學要他做東請吃火鍋,因為五個人中他最快找到工作。後來他負責送周寶兒和李綺雯回家。他比較喜歡寶兒,打算在她生日時把小禮物和賀卡寄給她。

  他忽然想起,對了,有些事情,寫出來,反而容易些。

  等到經過郵遞,卻有驚喜等著他。只見驀地見到寂靜的角落,明媚的燈光下,女孩劃了一根火柴,顫抖地企圖拋進郵筒中。火柴在“嚓——”一聲後閃了一朵紅花,照見她一臉淚水。

  她想放火燒郵筒?施展遠馬上跑過去,把火柴奪走踩熄。

  他斥責道:“你不可以這樣的!你會把所有的信全燒掉,這是犯法的!”

  她垂淚,無限淒涼。令人心軟。

  他把聲音放軟說道:““你的信重要,但人家也許有同樣重要的信等著寄出。”

  也許是情書,也許是報平安的家書、道歉信、支票、律師信、文件、單據、活命錢……太自私了!

  ——如果自己的卡片寄出了,無辜地被人燒掉,不能到達對方手中,而自己卻一無所知,天天期待回音,是否太冤枉了?

  他幾乎成為受苦人了。

  他勸她:“你要找信,為什麼不到郵局去查問?或者黃志輝已經收到信呢?”

  她臉色大變,歇斯底里:“不!我不會讓他收到信!我憎恨郵差!”

  然後轉身,昏昏沉沉,漂泊前行,不知到何處去,在一家七十一便利店門前,消失了影踪。

  他想:這種無心向學的學生,他的《會考天書》出版後,送給她也無用。只顧“天天”來找信……又喝得醉醺醺似的。

  不對,施展遠忽地疑惑:——“天天”?究竟那封給黃志輝的信,是已寄出了?抑或未派送?在寄出與派送之間,究竟是多長的時間?一下子他好像掉進謎圈中……

  祥叔是這區的郵差,他很敬業樂業,因為即使是數碼時代,通訊工具日新月異,近年的信件多是帳單、宣傳單張、公函……

  但,還是有人寫信的。

  又,雖然很多行業已經由機械操作。但,逐家逐戶派信,給每個信箱“餵”進訊息的工作,還得經郵差人手。

  施展遠傻傻地在大閘內,一排信箱前,等著郵差。

  他問道:“四樓上手住客是不是黃志輝?“

  “我……不清楚。”祥叔迴避。

  “三樓鄧太太說你在這區派信二十幾年,她叫我問你。她說你最熟了,哪一家住哪些人,你怎會不清楚?”他纏住不放。

  稍頓,又央祥叔:“祥叔,請告訴我,我求求你!有一個女孩——”

  “哦,是她。”祥叔眼神有點變化。

  敦厚的郵差不擅長瞞騙,他記得誰同誰,他和她,上手下手,前因後果。

  應該有二十年了吧!但怎麼同這個焦灼好奇的年青人說呢?

  二十年前,念中五的林秀菊,與同班的黃志輝因​​是街坊,相愛起來。那時社會風氣還沒今天開放,林秀菊當醫生的爸爸見女兒偷偷摸摸沉迷戀愛,成績一落千丈,不准二人交往。逼她轉校又逼他倆分手。

  “後來我才知道,她寄了一封絕交信給他。”祥叔說道。

  她手持信,投進郵筒,但仍緊捏不放。取出來,又硬著心腸寄出去……”

  某一夜,黃志輝割腕放血自殺了。

  他絕望地,把傷口割得很深,血冒湧而出,他一點也不知道疼,在同一處,又再狠狠割下去。血如浪,把那封絕交信浸得濕透,整張紙也沐浴在紅潮中,幾乎軟爛,手一拈,馬上溶散——雖是鐵案如山,男孩心中它已化成恨海。

  這封信,又怎能退呢?

  兩天后,林秀菊知道了,偷了爸爸醫務所的安眠藥,兩瓶,全吞進肚子中。

  她一定非常非常非常後悔,寄出那封絕交信……

  她一廂情願地要用盡一切努力,把它毀滅——只要他收不到,歷史就改寫了?

  安眠藥吃多了,她變成一隻迷惘、遲鈍、天真而不甘心的鬼。

  當然“校服大王”爸爸一聽顏色和款式,便可以告訴他,這間光明書院,十多年前已經關閉了。市面上再沒有人,穿這種校服了。

  只是,施展遠偶爾還見到這個心願未了的模糊身影,在郵筒旁邊默默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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